此丐亦不复更有馀资也。每日牵担同行。忽至一郊原,前后市廛较远,山凹松杉,蔽翳道左。二人同行,无赖丐袖石扑丐,丐应声中颅而仆,复掣担连挥数十,丐遂殒。
猴乘隙断锁缘松顶,无赖丐恨指猴曰:“毛团狡甚,幸生汝!”乃掘浮土瘗其尸,荷担而去。盖其醉后曾告其箱有储也。无赖去远,猴下树悲鸣欲绝。入村人户中,长跪凄凄,俯首堕泪,人与之食,食毕复号,又去他村如前村状。人习而怜之,皆不忍羁系,听其往来。暂随乡人入城市,市人始异之,继亦怜而饲之,人终不知其故。会太守出舆过,猴忽拦舆嘶号,若有所指。隶人鞭扑,猴嘶益厉。守止之曰:“毋!”令人随之。猴悲而先导,人止,则猴若招之状。十里许,至松间浮土处,旋绕捶胸如L踊。隶标,返告诸守。守诣其地,挖而见尸,猴哀不胜。验毕,返署,而杀人者毫无踪迹。
守素神明,亦一时计无所出。即牵猴问之,猴不能言。守沉思之曰:“古人覆盆之下,尚为雪冤。况尸证在前,凶身岂难缉获?因类以求,缘情而起。”遂呼吏胥于附近会赛处牵猴纵往,听其到。
一月之间,而无赖丐以丐馀资又弄一猴,即以是猴之箱之傀儡之铃索而招摇于市。猴见眦裂,前攫,豕啼而人跃,爪牙交错于丐人衣履之间,捕者就而缚焉。无赖丐曰:“我猴戏者,何冤我?”捕曰:“有戏猴冤者,故及汝。”絷至庭,一讯而服,罪以抵。太守令牵猴至前,问之曰:“汝仇报矣。盍归乎山林?”猴乃取向时傀儡衣衣之,冠冠之,如人鞠躬俯伏毕,复登大门揭阳楼之顶,长号数声,坠地以死。太守哀之,郡人义之,葬于揭阳楼下。故至今槛角楼头,不饰以狮象而猴之者,形其义也。
(按:王慎旃《圣师录》中志汪学使尹金华,一猴诉冤,与此相类。)


泰安人李坦,性好鹰。之岱峪悬崖自缒,取鹰雏。将至巢而绳绝,落树岐间,上下皆壁立,进退维谷。大鹰见人,衔肉不敢至巢,遥放肉下,坦即取肉饲雏,馀者自充。越五六十日,雏能振翼,乃裂裳系雏鹰足,鹰飞掣其臂,比至涧底,一无所伤,仍絷鹰而归。或曰“放焉,将以报德”,坦乃脱鞲使去。


博山西关李氏,家蓄一狍,最训,见人则呦呦鸣,或作抵角状。其家门外皆山,狍有时出,至暮必归,若牛羊之下来。属当秋祭,例用鹿,官督猎者急无所获。狍似鹿,短小而肉角,乃向李氏求之,李氏不与,狍亦如故。祭有日矣,猎者固请不已,李氏迟疑曰:“君且休,姑徐徐。”其日,狍去遂不归。
(七如氏曰:万物愚于人,人愚于天。顾人发杀机,物或知之。天发杀机,人鲜知也。彼死权、死宠、死于声利,祸在燃眉,身罹阱坎,尚谓彼仍爱我,迷而不悟者众矣。况几先祸始动于萌蘖之间,隔于视听之表乎?呜呼,此狍智于临江之麋远甚!)

鱼跃
饶州商人某,过鄱阳湖。见网户得一大鱼,重百馀斤。渔人索银一两,如数买之,投湖中。至越月,商人挟资归,夜过鄱阳,遇盗登其舟,移至芦苇中,劫其资,将刃而甘心焉。忽一鱼跳入横舱间,奋鬣扬鳞,泼剌格盗,盗刃不能伤。俄顷捕巡船至,闻苇中喧哄,就而盗获,鱼亦跃入江中。商因忆救鱼之事,今报德云。此康熙三十六年七月事。

小虾子
有楚客贸于象郡,夏月独行山箐间。山多大树,阴翳道左,皆不知名。偶憩坐树根,闻石罅泉涓涓响,倦方欲睡,又听树杪如蜂闹蝇薨。举首视有物皆如婴儿,首类小豆,身不满寸,互相牵附,续续垂下,百十为群,皆撒手饮涧畔。有沃面者,漱齿者,相荡为戏者,濯足者。观其具体虽微,而动作罔不犹人。客异,起近之,皆仓皇窜。遂手捉焉,如扑蝶蜥,共得男女老幼一十五人,置食簏中。
宿店出示,土人识之,呼为“都”,又名“小虾”,可烹而食。客爱之,饲以谷水,亦能饮啄。其一二白发髯者,多不食死。男女一日必三配合,视其状与人无异。以箸拨之则开,然亦不能诞育。一月之后,只剩一男二女。因隔其簏,使不得通。又审其左腋下皆有红点,突起如痣。后携归楚,冬寒不禁,为之制衣,辄啮去。铺毛絮伏暖具中,终以僵死。今其遗蜕尚存,视之如海菜中美人蛏干之类。
《双槐岁钞》、《诺皋记》所载,信不诬也。因续小语数言以赠云:“么蔑之子,难形为象。晨登蚁埃,薄暮不上。朝炊半粒,昼复得酿。烹一小虱,饱于乡党。”

卷十六 杂记
郑板桥
板桥郑燮,兴化人也。康熙秀才,雍正举人,乾隆进士。工诗,有别裁。善画兰竹。精书法,隶草相杂,号“六分半书”。观者谓其创,而实则因钟繇碑而广之,唐时已有草隶之说,此类是也。
性倜傥,好为苟难奇僻之行,又尝不矜小节,洒洒然狂达自放。如板桥者,使之班清华,选玉堂,ご驶嬖澹相与鼓吹休明,岂不甚善?奈之何加以民社之任,颠倒于簿书鞅掌中哉!呜呼!造物生才不偶,有才者不能见用,用矣又违其才,均可惜也。
后出宰范邑,自范而潍,每多废事。莅任之初,署中墙壁悉令人挖孔百十,以通于街。人问之,曰:“出前官恶习俗气耳。”郑素有馀桃癖。一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