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债务累累,是设心不偿还耶?”笞二十。而醒告人曰:笞之官戴亮蓝顶,见其举手掣签时,亦尖口袍袖云。)

孟氏家鬼
邹邑孟氏,贤裔家。长房多绝,又相继夭殂,皆支嗣,家多孀妇。前厅厝三世柩,未就窀穸。
余从兄雨亭系其内戚。尝仆马往探,晚则宿焉。夜谈,止其家,遣婢灯送书舍宿。舍则前厅西厢。婢入内,阖宅门。前厅去大门守宿处甚远。呼其仆,不知所往。初料其事刍秣,备戒旦行。雨亭素有胆气,亦不介意。出院中,徘徊阶除间。明月横空,寒云四起,颇有苍凉之况。第见一庭如水,壮志顿消,有不禁惕惕然为之心恻者也。
入舍闭管,就东北榻。榻临窗,皆疏棂。几上灯膏殆尽,吹就卧。月色照屋梁,反侧不寐。俄闻厅格扇开,雨亭起舐窗,见朝冠老少者三,簪凤衣帔妇女亦如之,蹀躞庭院,如有隐忧。其老者以手指西舍,馀皆西望,作点首状,怅怅良久,互相嗟叹而返。少间,又一妇人白衣,行至西舍,若欲启扉。雨亭方无所计,忽厅格响,妇乃逡巡退归。既而厅格顿合,雨亭心甫定,气稍舒,思出寻仆归。H西北甬道中,一鬼突如其来,凶恶无伦。衣黑缕,咻咻而前,举首对月,则须发交而血模糊也。低首望西舍,似知有人,喜而跃,抵门,洞开。入,左右视,目瞪瞪,见雨亭。雨亭不敢视,以手掩面,拳曲榻头。鬼初作扑攫状、招手状,继乃作嘻笑状、哭泣状,终复大嗥,满屋跃跳,更无状不作。雨亭浑身立冰雪,心怔忡出顶际,两太阳凭空乱钟磬声。
良久鸡唱,鬼乃张皇遁去。于是万籁甫寂,而雨亭一灵方返舍。遂蹶然起,振衣蹑履,开户奔。忽觉耳后踯躅,又如鬼追。急行,扑面又一撞,跄踉满怀,雨亭竟于是乎仆。不知乃其仆方饮罢,自外归也。仆朦胧视扶其主人,犹喃喃作醉中语。雨亭狼狈起,气转若游丝,亦不暇咎仆。侵晓入内,细述所见。询之历历不爽,甬道鬼是其悍奴受笞自戕者。

僵鬼
唐县张姓,家贫无行,耽于博。有妻韩氏,纺绩之资以及衣饰等物,皆供张一赌而罄之。于是家徒壁立,犹卜夜不归也。
一日,张聚赌于某所,深更囊匮,群挤之出局,张犹恋不起。有张表弟萧某,鼠窃也,亦在列。张私语曰:“吾内室败簏中有青蚨三百,是汝嫂卖棉钱。愿假我表弟妙手窃来,济我一时之急。”萧曰:“嫂溺也,不可以手。吾何敢盗嫂之金也?”张曰:“有兄在,即嫂觉,彼如季子何?”力促其往。萧不得已遂行。
抵张舍,而韩氏适在户外。萧喜,入室,启笥得钱。忽氏返,萧即缘格板椽上,欲俟嫂转动时,乘隙乃去。其嫂阖外户,执灯檠,持缫车庋门际,坐地轧轧不停。萧不能出,正凝睇间,忽见门缝中进一人,着油绿袍,青马褂,小秋帽,微鬓缩腮,立其嫂身后。萧曰:“嫂之私也。吾今为兄盗而得嫂奸,幸甚!”俟之约多时,视其人遥立不作一语,而嫂又若未之见者。“噫!何人斯?岂鬼也耶?”继而其人以手断其嫂手中线,嫂又不见,断而复续,如是者三,嫂乃停手,遂潸潸泪落。其人在,久若有喜者。“噫!是鬼也,非人也。”审视之。既而韩氏起,持灯返,几觅绳一缕,系窗棂间。鬼喜且跃,复为之挽结作套,移凳扶韩氏,将入套。萧急,大呼曰:“吊杀
人也!”从梁格间跳落,后败格一扇亦随之而倒,其声砰塌。
邻人皆闻。哄然入视,第见韩氏坠地昏然,萧伏地悚然,鬼则立地挺然。众皆掖韩氏,问萧指鬼为何人。萧神定,述其来由,告以氏之缢,即是鬼之祟。众始惊为鬼,噪之。鬼犹僵,众击以木,则空空然,过而复合,如烟凝,如气结,如泡如幻,有形有影。俨然秋帽绿衣,悄乎其容,终夜达旦,不消不灭。于是一村之人,咸以为怪异之甚,遂鸣于宰。乃命二尹来视。时日已晡,尚觉形影可吊。后闻越三日而渐循墙,五日而身面壁,七日之后如淡描一人影于环堵之上。
吁!人见鬼而神能丧,鬼亦遇人而气不伸。故游魂所变,不能不屈于精气之充。萧之一呼,精气之充也,宜乎鬼遇之而馁已,鬼岂又有死乎?
(事甚诡谲,而笔能达之,故佳。)

杨椒水
钱塘杨大本,号椒水,邑庠生,性孤介,颠于诗,复狂于酒。其自署私居一联云:“蠹腹食残经典,马蹄踏尽烟花。”其自负如此。醉后尝入学师署痛哭,教官恶之,杨亦复诃谯之。有诗云:
采薇非耻周人粟,颁胙能争孔子豚。三月可怜忘肉味,萧萧苜蓿掩黉门。
月课“有教无类”题,文中有“不堪教谕,不足训导”之句,遂行请劣,褫其巾。杨益狂放不羁。游岭外,当道诸公怜其才,多悬榻焉。会七夕,宴于陶观察署,成一诗云:
一拳打破支机石,两手拆坍乌鹊桥。四十鳏夫犹未返,双星不许度今宵。
满座为之击节。尝病酒,上元不起,有句云:
傲我乾坤醉复顽,惊他岁月去难还。人生安得元宵死,一路灯光到冥关。
性爱砚,至端州购石十馀方,置行箧。舟人以为金也,将磨刃而甘心焉。杨觉之,启钥出石,濡墨磨研,故令舟人见之,始解。杨诗曰:
凤凰山下苦书生,行李萧萧一担轻。酒债诗逋多未了,榜人何用太相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