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兰花之荣悴卜家运之盛衰。而郭远堂中丞作言,独逼渌担意谓人家将兴,其家主勤,理家务细,至花木亦必不忘灌溉,所种兰花,自然茂盛。若败落人家,百务懒惰,荒嬉过日,何能顾及兰花,是兰花之荣悴,关乎人事,不关家运也。人生在勤,随事皆要体验,推此类言之,即修齐之义也。
语云:“役物而不役于物。”役者,奴隶也,役于物,是为物之奴隶也。今之讲究衣服,广购器具,甚至玩古董,买字画,是为物之所役也。孟子曰:“人役而耻为役。”夫为人之奴隶尚可耻,奈何为物之奴隶,而不知耻耶?近年景德镇瓷器盛行,大花瓶、大鱼缸尤为人所争购,无理可喻,只告之曰:“汝买许多大瓷器,要想到革命时如何搬运?”亦巽与之言,非恶谑也。吾刻一小印,曰“无长物斋”,不特他物无长,即前后在赣十八年,家中瓷器,何曾彀用,此固不能瞒人者也,此亦吾性之所近,非矫然为之也。
今人有旧家庭、新家庭之说。新者自诩开通,旧者自重礼教,以旧鄙新,以新厌旧,弄出无数是非。氓之蚩蚩,竟有不知适从之意。吾则别有一说以解之。《礼》曰:“七十曰老而传。”当未传之先,家事老者主之,子孙不得自专,谓之旧家庭可也。及既传之后,老者不能自理,传之子孙,子孙竭其心力,支持门户,自谋温饱,谓之新家庭可也。然此非调停之言也。门户既须支持,则图新不宜遽舍旧也。其实天道循环,新而旋故,故而复新,犹地球东行,不知不觉而变为西也。新故两字,本无界说可言也。
近人言:“有饭大家吃。”此亦愤一党一系垄断权利,故激而为是言也。其实吃饭二字,要大有分别,有家常之饭,有特别之饭。家常之饭,人人自食其力,且导其妻子,使各养其老,此无待多言也。若特别之饭,则钟鸣鼎食,非富贵之家不能享有,所谓得之不得为有命,分定故也。今不各安分而争,欲破格吃饭,是人人皆要玉食万方也,岂不率天下而路耶?科举时代,儒官以食苜蓿为生涯,俗语谓之食豆腐白菜;秀才训蒙学,资馆谷以终身,卒未闻大家有闹饭者。知吃饭之人必须安分,否则未闻有不乱者也。
曾文正当乱平之后,提倡家法,注意“书蔬鱼猪”。然当文正之时,欧风尚未盛行,提倡较易。若今日之奢俗靡靡,语人以“书、蔬、鱼、猪”四字,未有不斥其迂谬者。然当此欧风衰落之秋,各国失业者动千万人,虽欲求“书、蔬、鱼、猪”而不可得,而犹心醉欧化,强饰门面,将何以善其后哉?
余在江西时,江西人每与余言张勋家产三千万。余曰:“此事君未目见,自系耳闻,切不可随声附和。”我与张勋无一面之交,何必为之剖白?但此言一出,师长、旅长闻之,皆想做督军;营、排长闻之,皆想做师、旅长,大乱不可收拾,大家共受其祸果也。张勋抄家,余躬亲其事,南昌仅得二十二万(合他处所抄,却有百万),果也。军阀时代,师、旅长皆督军矣,营、排长亦半为师、旅长矣,其乱视张勋时将如何哉?江西人来沪,谓之曰吾在江西所言,今日验矣。试问:当时之言张勋者,于己利耶,抑害耶?项城之初登台也,京官无论大小,每人月俸限六十元。后有人倡重禄之说,一唱百和,哄然而起,于是一部之中,向用十人者,渐充至十倍焉,月俸十金者,渐加至数十倍焉。且有一人而兼十一差焉。肥马轻裘,般乐怠敖,而犹以为窘于挥霍焉。余尝代为之忧,谓盛极必衰,后难为继。果也,张作霖出京,郎曹荡然,而灾官之声洋洋盈耳矣。子贡曰:“赐不幸多言而中。”今观此两事,是使余多言也。
淫祠例所必禁。汤文正时,五通神惑民太甚,毁之,去其太甚耳。后此即无有继之者,非谓淫祠不应废也,亦以神道设教,究可以禁吓冥顽。且迎神赛会,究系以驱疫为名,即许愿求福,亦具忏悔之意。而依此为生者,资以饣胡口;连日迎赛,小贩亦得以资挹注。所谓弊未太甚,姑示宽大可也。非不知法令为何物也。推之僧道,及星卜巫祝之类,其不能不听其自生自养,何一不同此意。今者地广人众,国家又无大兴作以收养许多闲民,乃忽令九流三教之人,均须各归正执,别谋生计。生计何在?又无可确示,是徒托空言,立而迫之为匪也。文正亮节清风,死之日仅御一破葛帐,其事之可传者甚多。若禁毁淫祠,系当官应办之事,不必震而惊之也。
汉明帝诏曰:“昔曾闵奉亲,竭欢致养;仲尼葬子,有棺无椁。丧贵致衰,礼存宁俭。今百姓送终之制,竞为奢靡,生者无儋石,而财力尽于坟土;仗腊悭糟糠,而牲牢兼于一奠;糜破积世之业,以供终朝之费;子孙饥寒,终命于此,岂祖考之意哉?”余尝见北京出大殡,上海大出丧,其虚耗之费,诚有糜破积世之业,如汉诏所言者。汉诏亦古矣,今何以不异古所云耶?
王偶翁曰:“俗人佞佛者曰‘吾无他觊,愿来生不断人身耳。’此语最可味,全生全归,此谓不断人身,岂修斋诵佛所能到耶?惜其习而不察也。盖随年盛衰,血气也衰极而死,则渐尽矣。惟志气不与年盛衰,志气则义理之性为之也,年日迈而志气精坚,义理昭著,其人死为明神,生为贤杰。夫子云:‘夕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