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民得最大幸福者,其物须与治理并施。纯乎治理而无自由,其社会无从发达;即纯自由而无治理,其社会且不得安居。而斟酌二者之间,使相剂而不相妨者,此政治家之事业,而即我辈今日之问题也。
  案政界自由之义,原为我国所不谈。即自唐虞三代,至于今时,中国言治之书,浩如烟海,亦未闻有持民得自由,即为治道之盛者。自不佞所知者言,只有扬雄《法言》,“周人多行,秦人多病”语,行病对举。所谓行者,当是自由之意。舍此而外,不概见也。且中国治世,多在纲举目张。风同道一之时,而黄、老清静无扰之术,间一用之,非其常道。最可异者,近世新学之士,一边于西国自由之说,深表同情;一边于本国黄老之谈,痛加诋毁,以矛陷盾,杳不自知。笃而论之,此等论家,于两义均无所知而已。西人之言治也,谓政府初立,惟恐机关不灵,不灵则政不举。及政举而机关灵矣,则又虑其权力之太大,侵夺个人自主之权,使一切皆听命于政府。当此之时,使暴君酷吏乘之,使民生不得喘息。此等现象,见于欧洲之十八世纪者最多。故著论者,大声疾呼,无往不持自由主义。或祀以为神,或表为徽帜。诸君试察墨西哥洋钱,其一面为飞鹰爪棘衔蛇;其一面状若石块,周围有森森如剑戟者,即系当时人所戴之自由帽。其作作有芒,乃以示荣华之意,非石块剑戟也。其为崇拜主义如此。然罗兰夫人则云,自由自由,天下许多之事,假子之名而行矣。自西力东渐,政论日变,至于今日,其变愈亟。深恐此等名词主义,后此传诸口耳者,必日益多。夫其物之美恶,因果之利害,姑未暇言,但其字既为常用若此,我辈既治此学,自不得不深考而微论之,观其实意之所属。故今夕仆与诸公所谈,将舍自由而外无他物也。
  言西政诚不可不深论自由,但欲言之得理,自不能不先言管辖。管辖者,政府之专职,而自由之反对也。政治之论政府,犹计学之论财,焉有不先政府,而先自由之理。故我辈于前数会,先将各式政府,略为分晰,而后及此。且实告诸君,即此考论自由,亦系区别国家,体验政府性情之事,诸公入后,将自见之。
  方民权之起也,社会之演说,草野之诗歌,奋厉激昂,嘘唏感
,几无时不以自由为主脑,而惊心动色于奴隶之不可为。每当酣
畅淋漓,往往皆欢\雷动。故西人于此二字,其入于脑海甚深。顾即以世俗常用之故,其名词的义,渐即模糊。凡是民生幸福,无非自由,甚至其事与自由全然不属者,而亦以此称之。夫字义本与时代推移,如今日吾国新学家所云经济,其义岂为古有?而使报章言论,数数用之,其义自然渐变。然则彼用自由名词,必欲扩而充之,使于前指俗义,无所不包,是亦未尝不可。但我辈所言政治,乃是科学。既云科学,则其中所用字义,必须界线分明,不准丝毫含混。假其不然,则虽讲至口舌桥,于听者无几微之益也。
  是故欲论自由,自必先求此二字之的义。又此二字名词,用于政治之中,非由我辈,乃自西人,自不得不考彼中用法之如何。今不佞试举数条期与诸公共评而已。如法国革命军之起也,自由之说最哗。歌力芝Colerige者,英之名士,为诗大赞之。有谓平生见空中白云,舒卷自如,辄心乐之,以为自由之极致。是以今见法国革命,民去烦苛,其感情与之相若。夫国之政法与天之风云,岂可同一观法?然此是诗家赏会之事,不可以常理相绳,则置之不论可矣。乃腊斯金J・Ruskin者,亦英之名宿也,独起驳之。彼谓白云舒卷,看似自由,其实不尔,有地吸力光热诸公例。当其舒卷变灭,实皆公例之行,为所管摄,不得丝毫妄动等语。此其说精矣。但既如是言,则当知一切世间,初无自由之事,岂独风云不得自由,即法民革命亦是众因成果,潜率阴驱,无一顷得以自由之理。乃不意荷〔歌〕继之又曰,虽白云起灭,不得不依自然公例,而法民则不然。何则?法民,人也。惟人能自造时世,逆挽气运,故法民之能自由者,法民之自求多福也。二家之说,自文人骚客观之,皆若可喜,而律以科学眼藏,真成儿戏之谈。此外尚有协黎Shelley者,亦名宿也。当一千八百二十年,英国工人苦饥,则著论云,凡是自由国土,必无饥民,如今英者。夫如是言,则自由名词,义兼饱暖,其转变之广,吾又乌从而诘之?
  或曰,是三者皆诗人。诗贵兴象,论者不宜固执如此,所谓不以辞害意者也。则试征诸史家何如?罗马有贺勒休Horatius,有黎恩尼达Leonidas,皆以守城御敌之勇,见称自由干城。罗马有布鲁达Brutus,英国有韩布登Hampden,皆以抗命霸朝,亦膺此号。夫其号同矣,而其事则大异。夫以臣民而抗君上,与为将帅而御寇仇,此绝然两事者也。抗暴君污吏,谓之保护自由可也。御外国敌人,非保民之自由,乃争国之独立也。独立,西语曰Independence,必不可与自由Liberty混。又如爱国,西语曰Patriotism,可以用之于御外国,不宜用之于抗暴君,而西人常语,亦不甚分别,故法国革命党皆称爱国人。又如前会所指之地方自治,亦有称地方自由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