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家有性情之物也。其行事发现,虽关团体,而常假手于一二人;又常出以秘密,而故为混淆以贸视听者有之;又以纪载者之不能无成心,而或出于轻忽。此史事所以如时下报章,最为难信。欲为考辑,必待能者,而能者则今日所称之良史也。
  古之史家,其亦略知吾说者耶?人或笑左氏为相斫之书,或谓中国之史,不过数帝王之家谱,此其说似矣。然使知历史专为政治之学而有作,将见前人之所详略,故〔固〕为适宜。且中国既为专制矣,则一家之所为,自系一民之休戚,古人之所为,殊未可以轻訾也。英国有拔可尔者,尝著《文明史》一书,一时风行,几谓旧史所载,皆无关宏旨之文,而所重者,专在大时、地利、水土、寒热之间。不知此固重要,而史家专业,在纪人事,而于一切有关政治者,尤所重焉。夫天地之实纪者,自有专家。且十常侍之乱汉,与郑康成之诂经,二者于社会所关皆巨,而史家终略于此而详于彼者,何则?以彼之关于政治尤深切而著明耳。
  此后吾党之言政治,大抵不出内籀之术。而同时所为,有二种功夫,一是区别定名之事,一是考订沙汰之事。盖不为其前,将虽有事实,而无纲纪;不为其后,将所据已误,而立例自非。今吾八会所为,重在会通提挈,而考订沙汰之事,又不得不藉手于他人所前为者。吾闻西师有言:一二百年以前,欧洲几无信史可用。史之可信,大概不过百年。是故当时政治大家,如郝伯思、如洛克、如孟德斯鸠等,皆以盖世哲家,所成就不过如彼。而此学演进,全俟后人。夫后人之所为,非果胜于前人也。穆王得八骏,有王良、造父为之先后,而后日行千里。近世走卒病夫,安坐三等汽车,其所行倍之,亦其所权借优耳,后人非能果胜前人也。

第二会

  前会因为时太促,于吾人考求政治涂术,所与古人异者,尚未切实发挥。其讲义曾经刊列报端,诸公取而观之,足以补助遗忘。案前会所言,其紧要处,不外数条:一是政治与历史关系密切,所有公例,必从阅历而来,方无流弊;二是国家是天演之物,程度高低,皆有自然原理;三是国家既为天演之物,则讲求政治,其术可与动植诸学,所用者同。一切因其自然,而生公理,非先设成心,察其离合。凡此皆前会要旨。诸公于此三者,果克了然,前夕与会,可谓不虚。
  政治学之于国家,犹计学之于财货,故当先求知物。国家为物,所足异者,人类不谋而合。譬如我们古有封建,有五等,欧洲亦有封建、五等。吾古有车战,西人亦然。平常人每见各国之异而怪之,实则异不足怪,可怪者转是在同。于其所同,能得其故,便是哲学能事。今国家为物,既为人类所同有,其无有者,大抵地球贫瘠之区。如亚刺伯之游牧,苏格兰之山部。诸公能言其所以同有之理欤?
  然则我辈今讲政治,不当如古人之法,但就本已所属之国家言之,亦不宜但取一切文明之国家言之,而置蛮夷社会于不论。夫论政治,但取已属之国家,此法不独中国古人用之,即西国古人言治,最早如柏拉图、雅里斯多德,无不皆然。如政治学西名波立狄斯Plitics,此名即雅里氏所立者。其中所论,皆当时希腊所现行市府体制。其所分之独治Monarchy,贤政Aristocracy,众治Plity,亦皆就市府之所有者言。十八世纪以前,西人言政,无出其范围者。时至今日,政法不同,决非雅里氏之说所能尽。是故仅就本国,及但取文明国而论者,其内籀之所资已狭,立例恐亦不精。而天演阶级,亦恐难见,不如通而论之之为愈也。
  总之,吾人考求此学,所用者是天演术,是历史术,是比较术,是内籀术。故古今社会,但成团体,便是吾人所不弃者。非若前人所为,但举最上法式而言,而置每下愈况者于不顾也。是如动植学家,凡是草木飞走,皆当征验。至于分别之余,且将见程度高者居其少数,而程度低者常居其多数也。
  然而区分类别,其界画又不可不严。盖既称国家,则必有国家之实。而所谓国家之实,必细论详审,而后得之。夫谓同国之民,无异同种,而国家即可作种族观者,此其说误也。试人英、法之境,其中非种之民,不可数计。而英、法国家,可于其身,责取无穷之义务。然则国非种族明甚。但将谓今之国家,无分种族,直无异商业之公司,以保护利益而后合。且其为合,纯由法典,无天属之可言,此其说亦非。盖今之国家,一切本由种族,演为今形,出于自然,非人制造。然则国家非非种族又以明矣。惟其非种族,非非种族,故虽今世文明大进之国,言其形质,实与古时草昧者同科。何则?当日草昧种人亦是大众聚居,生死相守之团体。其为战也以众,其为治也以众,且其中亦不尽同一血统之民,以有奴虏降人,有占藉,其非种族,非非种族,亦与今日之诸国同也。
  前会讲义所发明者,有最要之公例,日国家生于自然,非制造之物。此例入理愈深,将见之愈切。虽然,一国之立,其中不能无天事、人功二者相杂。方其浅演,天事为多,故其民种不杂;及其深演,人功为重,故种类虽杂而义务愈明。第重人功法典矣,而天事又未尝不行于其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