丘隅意见  (明)乔世宁 撰

  自注疏成,而汉注废矣;自大全成,而宋注又废矣。故类书者僻方初学之便,无闳览慎思之益也。

  今字学不讲,点画失据,朝廷诰制独用中书字体,古法帖遂尽弃不行。《洪武正韵》又止用于章奏,而生徒未尝遵守,学官无所驳正,甚非所以广同文之化也。故字学宜以唐《石经》与《正韵》为法,而诗赋家亦宜以正韵与唐礼部韵并行也。

  古人制作,事事精于后人,惟历法则后日益精详。

  内六卿分职守令,则六卿之责皆萃焉。外三司分职守令,则三司之责皆萃焉。故非才识不可以漫授,非久任不可以责成。今既不择人又不久任,故日益贪肆无忌,百姓日嗷嗷难堪矣。

  古者大行有大谥,小行有小谥,盖当实示训且劝惩在也。今制官非翰林者不得谥,文则已不得其情矣。又必待其子弟乞请而后得之,则又非所以示公也。惟当令礼部以大臣,宜得者即疏请,下部院核实,与九卿翰林博议,然后断自圣裁而赐之。其子弟不敢乞请,不当与而乞请者亦必不行,庶几昭天下之大公,而激劝臣节者不小矣。

  古者《尔雅》列诸小学,益识名物便训诂,自童于始也。《释名广雅》、《尔雅翼》、《独断古今注》诸书,皆《尔雅》之绪余也。今士习草略登仕太易,五尺童子即记诵陈言,以幸一旦之遇,而古今名物无一识者。此习俗之大患,士所以鲜经世之学也。

  洪武时,用税户人才,始严震直、沈d之类,即汉赀郎之意也,与近时入粟买官者殊矣。

  今天下民贫极矣。窃观民所由贫者,五水旱一也,遇盗贼起者二也,赋役日繁重三也,吏贪暴四也,风俗侈五也。水旱者,天也;盗贼者,不可豫谋者也。赋役亦有必不可已者。救时急务,惟惩贪禁侈而已。俗侈起于京师,吏贪始于上官。今戚里仿大内,大家仿戚里,众庶仿大家,习以成风,传式海内。故京师不禁而欲禁四方,法未有能行者也。自守令以上至于藩臬,又至于卿寺,皆递相贿赂,以求迁补。故不禁上官而禁小臣,法未有能行者也。故谚曰:“得诏书但挂壁。”其此之谓哉!

  考《会典》所载屯粮,当天下赋税十之三四。以今事势观之,则可行于腹里卫所,而极边卫所未能尽举也。盖虏势日益猖獗矣。战士不解甲而卧,即有田安得耕?且牛种器具何给也?即能尽给之,乘间而耕,亦不过充虏马一夕之秣耳。故极边屯田未可尽举也。

  司马光曰:“天下之财,不在官则在民。”今上不在官,下不在民,盖尽归权臣之家矣。此韩非所谓中饱者也。中饱者必病痞塞,谓上下不通也。

  往年边士戕主帅,其渐不可长也。始见于甘州,再见于大同,顷南亦又见告矣。苏州、山西者逆事已着,幸不流血公庭耳。夫朝廷以名义法纪治天下,若是者尚有名义法纪邪?故当事者日益难处,养奸则国纪大削,伸法则事变立起。于是苟且姑息之习多,励精明作之政难矣。

  近时,上官鲜综核之法,下吏多苟简之政,议者谓官不久任是矣。然未究其本也,何也?久任之法,在上不在下,在近不在远。今自卿寺以上,阅官如传舍,阙一官必补一官,循其资品以递相迁补。若是则久任,法安可行乎?故曰:“在上不在下,在近不在远。”

  国初盐法主于纾边急,非必尽笼天下之利也。其始商人输米不多,获利甚大,故商贾得厚利,九边恃缓急,祖宗大计也。自余盐之议行,而盐法坏矣。顷者,余盐之外,名目复有四五,而盐法益大坏矣。盖行盐之地犹故也,食盐之人又犹故也。而盐出者日益多,盐安得不贱?贱则不售,不售则商人失利。故虽有边急,商人不乐中纳,此盖法意失而缓急不可恃矣。苏氏谓事有千百之患,以目前小有利而为之者此也。往者论盐法之弊,率谓豪势者占中卖窝。今遇召纳之时,应命者常不及数,求卖窝者而不可得矣。边事尚何赖邪?

  蕃人以茶为命,中国以茶易马,非徒资战用,且以制其死命也。国初立金牌之制,名曰差发马,所以尊朝廷体统最善也。乃后蕃族日有变易,金牌之制难据矣。于是有轮年招易之规。招易者即互市之遗意也,此于体统已失矣。顾自正德后废给银之令,行抽分之法。于是官商皆得易马,而善马尽易于商茶矣。夫抽分法偶因官帑,一时之匮暂为权宜之处耳。乃至今循而不改何哉?

  晁错谓中国之长技五,匈奴之长技三。今虏则兼中国之长技矣。昔不知攻城,今能攻城矣;昔不习步战,今能步战矣;昔不用银币,今其俗贵银币矣;昔遇人无生还者,今见少壮者即掠之去矣;昔不知文儒,今喜文儒信用矣。此其志安可量也?

  汉儒所言即可行,所学即可用。贤良文学时与诸大夫廷论可否,计匈奴则绌,丞相议盐铁则绌大。夫盖学出专门,人有定见也,此岂唐宋士所有哉?国朝士所学非所用,所用非所学,其英华者即唐之溺于词章矣。其好名者即宋之袭谈性命矣,然实效则不逮汉儒远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