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出入无常,即圣贤未至纯一处,其念头亦不免互动。《定性书》中所云‘惟怒最为难制’,则人情大抵然也。譬之天下路径不免石块高低,天下河道不免滩濑纵横。惟善推车者,其轮辕讯发,则块磊不能为碍。善操舟者,篙桨方便,则滩濑不能为阻也。况所云念头之杂、忿怒之形,亦皆是说前日后日事也。孔子谓不追既往,不逆将来。工夫紧要,只论目前。今且说此时相对,中心念头果是何如?”
  
  曰:“若论此一时,则此己恭敬安和,只在专志听教,一毫杂念也自不生。”
  
  曰:“吾子既已见得此时心体有如此好处去,果信得透彻否?”
  
  大众忻然起曰:“处此时心体,的确可以为圣为贤而甚无难事也。”
  
  曰:“诸君目前各各奋跃,此正是车轮转处,亦是桨势快处,更愁有甚么崎岖可以阻得?有甚滩濑可以滞得?况‘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’,则此个轮极是易转,此个桨极为易摇,而王道荡荡平平,终身由之而绝无崎岖滩濑也。故《易经》自黄中通理便到畅四肢、发事业,孟子之可欲之善便到大而化、圣而神。古今一路学脉真是简易直截,真是快活方便,奈何天下推车者日数千百人,未闻以崎岖而回辙,行舟者日数千百人,未闻以滩濑人停棹。而吾学圣贤者,则车未曾推而预愁崎岖之阻,舟未曾发而先惧滩濑之横,此岂途路之扼于吾人哉?亦果吾人之自扼也哉?诚不可不自省也。”
  
  问:“遇事之变,必须善权。然程子谓‘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为不识权字’,是否?”
  
  曰:“非是汉儒不识权字,乃不识经字也。盖经即道也,统天彻地,贯古贯今,不可须臾离,不可毫发爽,万物万事无一可出其外,岂有行权乃独与之相反也耶?但权非圣人不能用。盖圣人天聪明之尽者,经常之道,纤微透露,妙应不拘,所谓‘精义入神以致用也’。虽是人所同得,却独能先得。以其得之独先,而过疑其非经常之见,遂谓反经合道,正不识经字之误也。然此须是善用功者默而识之,而难以口说尽者。”
  
  问:“‘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’,吾夫子何故屡屡自任?又何故屡屡对举?必有深意存乎其中也。”
  
  曰:“圣人一生自道工课,只此二句。其答子路以‘忘食’、‘忘忧’、‘不知老之将至’,亦止形容不厌不倦之景象而已。盖由其默识此心真是合万物而为一体,则自己学处即是诲人学处,诲人学处即是自己学处。盖物我原是一体,则学诲原是一事。只如世人好博者必求角敌:若己之技捷则敌人之技必捷,人之技捷则己之技益捷矣。好弈者必求对局:若己之着高则对之者必高,对之者高则己之着亦高矣。此其机括相缘,固无独成之理,而精神充长,自有日益之势。所以学不厌者必诲不倦,而不倦者必不厌也。颜子多问寡、能问不能,虽犯不校,何等恳切?欲罢不能,亦何等得力?夫子所以独许其好学,而曰‘自得回,令诸友日亲也’。”
  
  问:“平日在慎独上用工颇为专笃,然杂念纷扰,终难止息,如何乃可?”
  
  曰:“学问之功,先须辨别源头分晓,方有次第。且言如何为独?”
  
  曰:“独者,吾心独知之地也。”
  
  曰:“吾心中念虑纷杂,或有时而明,或有时而昏,或有时而定,或有时而乱,须详察而严治之则慎也。”
  
  曰:“即子之言,则慎杂非慎独也。盖独以自知者,心之体也,一而弗二者也。杂其所知者,心之照也,二而弗一者也。君子于此,因其悟得心体在我,至隐至微,莫见莫显,精神归一,无须臾之离散,故谓之慎独也。”
  
  曰:“所谓慎者,盖如治其昏而后独可得而明也,治其乱而后独可得而定也。若非慎其杂又安能慎其独也耶?”
  
  曰:“明之可昏,定之可乱,皆二而非一也。二而非一,则皆杂念而非所谓独知也。独知也者,吾心之良知,天之明命而于穆不已者也。明固知明,昏亦知昏,昏明二而其知则一也。定固知定,乱亦知乱,定乱二而其知则一也。古今圣贤拳拳切切,只为这些子费却其精神,珍之重之,存之养之,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总在此一处致慎也。”
  
  曰:“然则杂念俱置之而不问耶?”
  
  曰:“隶胥之在于官府,兵卒之在于营伍,杂念之类也。宪使升堂人隶胥自肃,大将登坛而兵卒自严,则慎独之与杂念之类也。今不思自作宪使主将,而惟隶胥兵卒之求焉,不亦悖且难也哉?”
  
  “由仁义行”与“行仁义”何别?
  
  问:“‘由仁义行非行仁义’是赞大舜能事,若吾人学者则必须从行仁义处起手,乃可语由仁义行。何如?”
  
  曰:“此是两种学问,如商旅路途,一往南行,一往北走,难说出门时且先向南然后又回转向北也。”
  
  曰:“吾人为学,须是由勉而安,方无邋等径造之病。今云行仁义分明是勉然之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