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耶?”
  
  曰:“此捧茶童子却是道也。”
  
  众皆默然。有顷,一友率尔言曰:“终不然此小仆也能戒慎恐惧耶?”
  
  余不暇答,但徐徐云:“茶房到此,有几层厅事?”
  
  众曰:“有三层。”
  
  余叹曰:“好造化,过许多门限阶级,幸未打破一个钟子。”
  
  其友方略省悟,曰:“小仆于此果也似解戒惧,但奈何他却日用不知?”
  
  余又难之曰:“他若不是知,如何会捧茶?捧茶又会戒惧?”
  
  其友语塞。徐为之解曰:“汝辈只晓得说知,而不晓得知有两样。故童子日用捧茶是一个知,此则不虑而知,其知属之天也。觉得是知能捧茶又是一个知,此则以虑而知,而其知属之人也。天之知只是顺而出之,所谓顺则成人成物也。人之知却是返而求之,所谓逆则成圣成神也。故曰:以先知觉后知,以先觉觉后觉。人能以觉悟之窍而妙合不虑之良,使浑然为一而纯然无间,方是睿以通微,又曰神明不测也。噫,亦难矣哉!亦罕矣哉!”
  
  问:“今日为子(‘为’字或有误?――标点者注):尽孝莫大扬名显亲,欲遂显扬莫先立身行道。吾侪求道非不切切,无奈常时间断处多?”
  
  曰:“试说是如何间断?”
  
  曰:“某之志愿常欲照管持守此个学问,有时不知不觉忽然忘记,此便是间断处也。”
  
  曰:“此则汝之学问原系头脑欠真,莫怪工夫不纯也。盖学是学圣,圣则其理必妙。子今只去照管持守,去把学问做一件物事相看。既是物事,便方所而不员(‘员’原字如此,通‘圆’――标点者注)妙,纵时时照见,时时守住,亦有何用?我今劝汝,且把此等物事放下一边,待到半夜五更自在觉醒时节,必然思想要去如何学问,又必思想要去如何照管持守我的学问。当此之际,轻轻快快转个念头以自审问,说道:学问此时虽不现前,而要求学问的心肠却即现前也;照管持守工夫虽未得力,而要去照管持守一段精神却甚得力也。当此之际,又轻轻快快转个念头以自庆喜,说道:我何不把现前思想的心肠来做个学问,把此段紧切的精神来当个工夫,则但要时便无不得,随处去更无不有。所谓身在是而学即在是,天不变而道亦不变。安心乐意,岂止免得间断,且绵绵密密,直至圣神地位而亦无难也已。故必如此方是仁人,亦必如此方是孝子也。”
  
  坐集寺堂,因见佛像俨然,共叹其祖祖相传,确守衣钵,真不易及。一友奋然前曰:“尧舜周孔以中传心,即儒门衣钵也。不中之求而衣钵是羡,何其明于慕人而昧于反己也耶?”
  
  余谓:“禅门衣钵与吾儒之中诚类也。衣钵已是难传,况中又易语耶?”
  
  一友又向余诘曰:“先生之学,将以称宗作祖者也,欲的确此中以传衣钵,非先生而谁求哉?”
  
  余曰:“子且姑置。”乃再前其初语者而问曰:“汝之志似锐且端矣,试言汝平日以何为中,而所用工夫又如何求中耶?”
  
  其友作而对曰:“中之为理,果是难言,兹欲言中,请以钟喻。经曰:‘人受天地之中以生’,是人之未生,中在天地,浑然寂然,即钟之初融大冶,岂尝有钟之迹哉??及甄而铸之、举而悬之,是则天地之既生乎人,人之各有其身,而人果类乎中矣。然天地果孰生乎人哉?一中以生之也。人亦何以为身哉?一中以为身也。是故有耳以听,听则能聪;有目以视,视则能明;有口以言,言则相应;有四肢以动,动则快当;有心意以思,思则分晓伶俐(‘伶俐’原字皆作‘心’旁――标点者注)。是中即此身,身即此中,自赤子以至老死,自吾辈以至途人,又何中而非身、何身而非中也耶?”
  
  其次诘余者复从而相诘曰:“子之以钟喻身、以身体中,言则似矣,独不思儒先谓人有气质之性,故中虽同而气质不同。气质清美者常少而薄劣者常多。其薄劣者即钟之土泥以窒其空,木石以碍其旁,虽尽力叩之,亦俗谓撞木敲土磬也。学者须是克去己私,变化气质,然后心无物欲而自虚,虚以应感恶自中矣。以钟喻人须当似此,果只如君所言,不亦太混沌也耶?”
  
  余觉其诘论稍失和平,徐为解曰:“二子之言,各有攸当。其初所论,于本体固不杂,而工夫未备。其次所诘辨,于源头虽少清莹,而当下却见受用。即此时一堂上下,人将百计,其耳目心志,亦岂不有百样?却于二子所言一句一句,无有一人不入于耳,亦无有一人不想于心者,何哉?盖因各人于此坐立之时,一切市喧俱不乱闻,凡百世事俱已忘记,个个倾着耳孔,而耳孔已虚,个个开着心窍,而心窍亦虚。其虚既百人如一,故其视听心思,即百样人亦如一也。然则人生均受天中,而天中必以虚显,岂非各有攸当也哉?圣人谓‘仁者人也’,为道不可远人,其初论者近之。又谓‘溥博渊泉而时出之’、‘君子而时中’,其次论者近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