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径,放入不知玄赏耳。

  孙月峰以纡笔,引申摇动言中之意,安详有度,自雅作也。乃其晚年论文,批点《考工》、《檀弓》、《公》、《谷》诸书,剔出殊异语以为奇峭,使学者目眩而心荧。则所损者大矣。万历中年杜撰娇涩之恶习,未必不缘此而起。《考工记》乃制度式样册子。上令士大夫习之,勾考工程,而下可令工匠解了,故删去文词,务求精核,其中奇字,乃三代时方言俗语,愚贱通知者,非此不足以定物料规制之准,非放为简僻也。《檀弓》则摘取口中片语,如后世《世说新语》之类,初非成章文字。《公》、《谷》二传,先儒固以为师弟子问答之言,非如《左氏》勒为成书,原自不成尺幅。以此思之,三书者,亦何奇峭之有,而欲效法之邪?文字至琢字而陋甚;以古人文其固陋,具眼人自和哄不得。

  文字至撮弄字面而秽极矣。黄葵阳已启其端,至万历壬辰而益滥。陈懿典《宪章文武》出题云:“国宪王章,本朝为重;阐文绎武,昭{代为尊。”此是何等语,而一时传诵为警句?嗣后效之以不通者三十余年。崇祯间诸名人力为洗涤,然犹有云:“天无子,人之圣者为其子;海无内,人之圣者居其内。”(“德为圣人”四句会墨。)如此迷惑丧心之语,犹拔作南宫首卷,文字安得不陋,士习安得不偷邪?

  良知之说充塞天下,人以读书穷理为戒。故隆庆戊辰会试,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”文,以不用《集注》,由此而求之一转。取士教不先而率不谨,人士皆束书不观;无可见长,则以撮弄字句为巧,娇吟蹇吃,耻笑俱忘。如“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”,而撮云“冰兢”:“念终始典于学”,而撮云“念典”。乃至市井之谈,俗医星相之语,如“精神”、“命脉”、“遭际”、“探讨”、“总之”、“大抵”、“不过”,是何污目聒耳之秽词,皆入圣贤口中,而不知其可耻。此嘉靖乙丑以前,虽不雅驯者,亦不至是。汤宾尹以淫娼小人,益鼓其焰,而燎原之火,卒不可扑,实则田一儁、黄洪宪倡之于早也。

  有代字法,诗赋用之,如月曰“望舒”,星曰“玉绳”之类,或以点染生色,其佳者正尔含情,然汉人及李、杜、高、岑犹不屑也。施之景物,已落第二义,况字本活而以死句代之乎?如敬则是敬,更无字可代,而所敬与所以敬正自随所指而异;用代字者,以“钦翼”、“兢惕”代之,或以“怠荒”、“戏渝”反之,直是不识“敬”字,支吾抵塞耳。信曰“悖笃”,仁曰“慈祥”,学曰“敏求”,思曰“覃精”,善曰“纯粹”,治曰“经理”,皆代字也。先辈中亦有此病,自吴季子小注来。有胸有心者,不应染指。

  叠字不可析用,如诗赋“悠悠”而云“悠”,“迢迢”而云“迢”,“渺渺”而云“渺”,皆不成语。“兢兢业业”,旧有此文,亦不甚雅。“业业”云者,如筍虡上崇牙,两两相次。龃龉不相安之象。时文绝去一字,而云“兢业”,不知单一“业”字,则止是功业,连“兢”字如何得成文理?此病先辈亦有。若嵇川南、赵侪鹤诸公、则必不作此生活。

  欲除俗陋,必多读古人文字,以沐浴而膏润之。然读古人文字,以心入古文中,则得其精髓;若以古文填入心中,而亟求吐出,则所谓道听而途说者耳。

  经义固必以《章句集注》为准,但不可背戾以浸淫于异端。若《注》所未备,补为发明,正先儒所乐得者。如尤公瑛“寡人之于国也”章文,以制产、重农、救荒分三事,而以末段归重汰兽食、发仓廪,为目前应迫救荒之先务,救荒而后待来年以重农,然后徐及制产,乃令孟子之敷施调理,井然有序。又如金正希“侍于君子有三愆”文,谓人有愆而不自知,唯侍君子乃知有之,而惭惶思改,见人之不可不就正于君子;陈大士“欲仁而得仁”文,谓欲取于民者,薄敛而缓征之,仁者之政也,则所得者,民皆乐奉而怀恩。固仁者之得也,如此乃与不贪相应。诸若此类,注所未及,讵可以非注所有而谓为异说乎?困死俗陋讲章中者,自不足以语此。

  以酸寒嚣竞之心说孔、孟行藏,言之无作,且矜快笔。世教焉得而不陵夷哉?圣贤虽以拨乱反正安天下为志,然乘六龙以御天,潜亢飞跃,无不可乐之天,无不可安之土。而作经义者,非取鲁、卫、齐、梁之君臣痛骂以泄其忿,则悲歌流涕若无以自容,其丑甚矣。“榜前潜下泪,众里却藏身”,孟郊之所以为郊也。“愁中天屡阴”,谭元春之所以为元春也。而使君子如此其龌龊乎?愚尝判韩退之为不知道,与扬雄等,以《进学解》、《送穷文》悻悻然怒,潸潸然泣;此处不分明,则其云“尧、舜、禹、汤相传”者,何尝梦见所传何事!经义害道,莫此为甚,反不如诗赋之翛然于春花秋月间也。

  拾一官样字作题目,拈一扼要字作眼目,自谓“名家”。实则先儒所谓“只好隔壁听”者耳。官样字者,如“老者安之”三句。张受先以“王道”二字笼罩。不知夫子言志时,但就面前说去,初未尝言以此治平天下。若论其至处,则虽王者亦待必世后仁之余,方渐与此相应。若行王道者,何敢易言及此?张之使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