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问:“‘杀一不辜,得天下不为’,恐汤、武革命,不能不杀一无辜。”先生曰:“城破杀人,贼也,吾知汤、武无之。顺义倒戈,吾知汤、武悲之。逆刃者死,则贼党也,非辜也。不惟南巢、牧野之地,虽灭国五十,其何害为圣人哉!” 

  孔子“祖述尧、舜”,孟子“言必称尧、舜”,正见明、新兼至之学,原是学作君相。后世单宗孔子,不祖尧、舜,虽亦或言孔子即尧、舜,其实是明体不达用之隐病所伏也。所以二千年来,只学孔子讲说诗、书,将其新民之学全失,便是做明德处,亦不过假捏禅法,不惟其成就不堪帝,不堪王,不堪将,不堪相,乃从其立志下功本处,便是于帝、王、将、相之外,世间另做个儒者。噫!岂不可怪也哉。历代相承,又交相掩护其癖而莫为之发,是其割疗无日,将残疾羸疲之儒脉,卒至沦胥以亡而后已也。噫!岂不可哀也哉。 

  唐、虞之世,学治俱在六府、三事,外六府、三事而别有学术,便是异端。周、孔之时,学治只有个三物,外三物而别有学术,便是外道。 
  法干曰:“静中养得明,自会临事顺应。”先生曰:“书房习数,入市便差。则学而必习,习又必行,固也。今乃谓全不学习经世之事,但明得吾体,自然会经世,是人人皆‘ 
  不勉而中’矣。且虽不勉之圣人,亦未有不学礼、乐而能之者。今试予生知圣人一管,断不能吹。况我辈为学术所误,写字、习数已不胜昏疲,何与于礼、乐乎?” 
  谓马遇乐曰:“今日四书尽亡矣。如“学而时习”一句,夫子言之,不是教人讲说、作文,乃是教人学道、习道也。今日有一“学而时习”者乎?傥以六艺、六府取士,人始真学、真习,四书始有用矣。 

  常动则筋骨竦,气脉舒;故曰“立于礼”,故曰“制舞而民不肿”。宋、元来儒者皆习静,今日正可言习动。
  不为第十八  
  先生曰:“‘不为酒困’,看是小事,夫子直恁作重大难能者。虞舜好‘察迩言’,是大圣人偏于琐细做工夫,故曰‘圣人之心无小事’,此其所以为圣人欤?吾人‘改过迁善 
  ’,无论大小,皆须以全力赴之,方是圣门“主忠信”、“徙义”之学。 
  谓马遇乐曰:“志乎正,不正不敢志焉,志之久,则所志无非正矣。习乎善,不善不敢习焉,习之久,则所习无非善矣。 
  世宁无德,不可有假德。无德犹可望人之有德,有假德则世不复有德矣;此孔、孟所以恶乡原也。世宁无儒,不可有伪儒。无儒犹可望世之有儒,有伪儒则世不复有儒矣,此君子所以恶夫文人、书生也。 

  极天下之色,不足眩吾之目;极天下之声,不足淆吾之耳;极天下之艳富贵,不足动吾之心,岂非大勇乎! 
  或问:“月何为有闰?”曰:“小尽之积耳。”问:“何为尽有大小,而烦置闰也? 
  ”曰:“天度三百六十有奇,日行岁一周天,而尝不齐,尽无小则日速而月数务盈,令节渐差矣;月无闰则气迟,而时数拘序,春、秋不时矣。”问:“冬则日短,何也?”曰:“夏之天日非增,冬之天日非减,冬日南行出地上者少,掩地下者多;夏日北行,出地上者多,掩地下者少,是以昼夜因而长短焉,非天日有长短也。”问:“日亦周地下乎?”曰:“然。固形若卵而转若轮也。” 

  高贤名士,人中俊杰,学者宜多友而多识,故过其地不交其贤,君子耻之。然过而不交,与交而不能使其人重,一也。故孟子曰:“一国之善士,斯友一国之善士;天下之善士,斯友天下之善士。” 

  天之赋命各异;石崇、王恺致客,紫纱帐四十里,锦帐七十里,若分其五七里所有,几足贫士衣食半生,然而不可得也。颜、曾盛德在躬,道义充腹,若分其片言节行,亦足誉富贵者于千古,然而亦不可得也。虽然,求恺、崇之五七里帐不可必,求颜曾之片言节行犹可勉也,亦为之而已矣。 

  齐都司泰阶在江陵,上令逐客官,齐即先事走钱塘。其府守及令独保留,家人复呼还。人曰:“他官皆逐,令独保公,宜谢之。”曰:“令以我无害于地方而留,公也;我以令留而还,亦公也。今谢之,反私矣。”不往。又三载,令休官,乃见之馆舍。令感服。 

  思汉、唐来至今日,作文者仿某大家也,写字者仿某名家体也,著书、谈学者仿某先儒宗旨也;惟体道、作事而不仿古人之成法,是可异也。仿文字、书、言,人皆爱慕之;仿古人之体道、作事,人则讥笑之,是尤可异也。而其实不足异,以取士者在文字、书、言,而不在体道、作事也。及其考功课绩,则悖道者斥之,合道者贤之;事治者谓之能,事败者谓之庸,文字、书、言莫之问矣。取非其所考,考非其所取,此唐、宋之惑政,而士风之所自坏也;司柄者宜知变计矣。 

  夫子乃乡里道路朝庙之夫子也,其道乃乡里道路朝庙之道,学乃乡里道路朝庙之学也。如谓读书便足处天下事,而不必习行,是率天下而汉儒也;如谓一室主静敬,便足明天下理,而不必历练,是率天下而禅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