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宏景之论果信,彼山中修炼,想应重浊之阴尽去
,清轻之阳独全,必能飞升仙去,何以《梁书》纪其卒时不过八十一岁?今人并不修炼,而
寿过陶君者甚多。其说尚足信耶?而景岳且欲宗其说以寿世,用药必偏于温,岂不惑欤?
尤可异者,景岳称阳药为君子,阴药为小人。夫神农尝百草,上、中、下三品约三百味
,其
中阴药多于阳药,神农岂重小人者耶?且其《新方八阵》,亦颇用阴药。如五阴煎,无一非
以阴药为君;其他方,归、地尤所常用。岂景岳亦爱用小人耶?至论吐血一症,专主薛氏,
以为吃童便百无一死,吃凉药百无一生。夫当火性上炎,吐血鲜红涌出不止,此时犹执引火
归原之说,以桂、附投之,岂不火上浇油耶?予曾见南门王姓者,得吐血症,某医用景岳治
法,遂狂吐不止,直至血尽而亡。又见有张氏子得吐血症,某医仍用景岳法,仅服一剂,大
吐不止。予见尚可救急,以犀角地黄大剂投之,连服四剂而愈,今已二十年,并未复发。吃
凉药者百无一生,信乎否乎?在景岳高手,即或有误,必能自救其偏。而今人如执其说,其
不至于杀人者鲜矣!
至景岳尚论前人,专驳河间、丹溪。夫河间《原病式》专主用寒,实未免于偏;丹溪谓
一水
能胜二火,专主养阴,不善学人,亦未免偏胜之弊,景岳议之可也。然不自知其偏于温补,
凡论一症,必归到温补,即实系阴虚发热、脉数等症,又以为假热假数,或又抱定甘温能退
大热,谓语出东垣,必然无误,多方曲诱,必要人学其温补而后已。此其偏之为害,不更甚
于刘、朱二公耶?
尝见我辈中有宗景岳者,得其参附理阴煎一方,以为阴阳互用、气血双补,又有可加麻
、桂
之论,虽外感可以攻补并用,于是奉为秘方。适赴金河考试,曾以此治好一人,于是相传某
氏出一名医,而其人亦遂业医悬壶,凡遇疑难症,每投是方,不意渐多不效,甚且遗人祸殃
,乃改用果子药,有责以不用重剂者,则仍以参附理阴应之,而终无金河之效矣。然其僻性
,终身不改,后其家有病时邪者,以此投之,发黄而死。景岳之误人,岂不甚哉!虽然此非
景岳之误人,亦其人之不善学而自误耳!参附理阴煎实系名方,用之得当,实有大效,予
治李耀西子,用至十余剂,几于起死回生,仿《寓意草》有案可证。
药不执方,相宜而用。温凉攻补,用之得当,无非救人;用之不当,无非杀人。景岳专
于温
补,似乎人能学之,医无余蕴矣,此则《景岳全书》之过。吾家向有此书,予知其善而惜其
偏,曾遍阅而驳正之,惜夷乱失落。后人有学医者,此书不可不读,特为买补。但知医而不
知有《景岳全书》不可,知景岳而不知偏于温补之害不可。予老矣!不能复为驳正。读景岳
者,先观此诊,后阅《全书》,将知其善而不受其害,于医道其庶几乎!
或问假热之症,亦实有之。尝见有外现发热,医者专于清热,屡用寒凉,而热不退,反
致口
味不甘,饮食减少;或用温和之品,升扶胃气,而饮食加增,外热自退。此岂非假热之症,
而宜于温补乎?是景岳之论,诚不谬也。予应之曰∶是诚然矣。但亦有外现恶寒,而内实有
热者;有外寒愈甚,而内热愈重者;有愈服热药而外寒愈甚者。所谓同气相求之症,予屡见
之,而景岳未议及此,殆欲自成一家,偏于温补耳!如道光二十三年,正月天寒,李楚生兄
得恶寒症,周身凛凛。某医屡投温散,兼加辛热,而其寒愈甚,且汤饮不下。予诊其脉不浮
而急数异常,知其热郁胸胃,投以犀角地黄,一服而寒止,再服而身温进食。此岂非假寒,
非凉药不能透解乎?设使景岳于热辨其假,于寒亦辨其假,双管齐下,使后人知寒热皆当明
辨,庶学人不至不偏。乃第言假热而不言假寒,岂非偏于温补乎?
且尤有令人闷闷者,如吐酸一症,刘河间以为属热,景岳以为属寒。河间曰∶酸者木之
味也
,由火盛制金,金不能平木,则肝木自甚,故为酸也。如饮食热则易于酸矣,或以吐酸为寒
者误也。而景岳则本东垣之说,以为吐酸者收气也,西方肺金旺也,寒水乃金之子,子能令
母实,故用大咸热之剂泻其子,以辛热为之佐,而泻肺之实,病机作热攻之误矣。河间谓如
饮食热则易酸,夏令暑热,饮食易酸,其明证也。景岳则谓食在釜中,能化而不能酸者,火
力强而速化无留也,若起置器中,必久而后酸,此停积而酸,非因热而酸也。二名家之论,
如水火之不同,学人将何所适从乎?不知吐酸一症,有属热者,有属寒者。
或乍感风寒,立即作酸作吐,此化热不及,得不谓之寒乎?或并
未受寒,而肝火犯胃,因而吐酸,得不谓之热乎?大约此症出于胃,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