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有金钱,非无疾
病不能保生命,则生命重矣。天之于人,既不能各长其生命,悉与以金钱尽免其疾病,则医
又重矣。医所以去病卫生也,无论良否,能舍金钱以生乎,抑或天别与医以金钱乎?奈何世
之人壹是皆以要钱为本,壹是皆以一己要钱为本,壹是皆以不愿他人要钱为本,其至一钱
如命,或竟要钱不要命,或且得命又思财,此世界之普通病,即所以致医之病也。在穷乏无
告者,犹或可说,而不谓富贵利达者,转居多数也。可谓不恕之甚矣。非强恕而行世,安得
有良医哉!庸医杀人,不可胜道,然亦实由重视金钱者之自误,虽即谓之自杀也。可又况有
一知半解者,舍脉论病,舍病论药,从旁助刀耶。
世之人曰∶医者意也。意为之者也。又曰∶医者,易也。至便至易之事也。此不特门外汉
之言,实病医而误尽苍生之言,不知医之为
言,易也,精微广大有如易道,诚合古今中外事业学问,无有难于此者。孔子曰∶人而无恒,
不可以作巫医。恒,常久也。易,卦也。所谓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
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,圣人于其道而天下化成,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恒之时
义如此,医之道亦当如此。医既为子之所训,
故疾遂为子之所慎,未达不敢尝之旨,其难其慎为何如乎?自朱子误注,虽小道必有可观,
章谓小道如农圃医卜之属,于是世人更以小道目贱工待之,至重者,不过数金之酬,或只
数十百钱呼之即至,且有并此区区而不畀者,一有不效,诟毁随之,不恕之事莫此为甚。尤
可怪者,平时既以小道贱工视之,而临病时又以神仙望之,岂小道贱工中有神仙游戏耶?自
问当亦哑然自笑(医本于易,章虚谷先生《医门棒喝》论之精详,此段发端与章不同,故持
论各异,非有出入也。)
小道贱工之名,数十百钱之利,其微末亦至极矣。而谓贤者为之乎,乃欲以求良医而保
生命,不唯不恕,亦且自轻良医,如何可得?盖良医虽不好利,未尝不自惜名,在病者之意,
不过谓病有大小轻重浅深之不同,小者、轻者、浅者何必定求良医,不知不遇良医则小
者、轻者、浅者必致于大、致于重、致于深,或更致于危险而不可为,此病之常势也。善卫生
者,必谨小慎微而不忽略于轻浅,以故圣人治未病,不治已病,所谓治制于未乱,保邦于未
危也。奈何世人只以金钱为重,殆至危险而不可为,则虽有善者,亦无如之何矣。况当是时
尚,多不能舍金钱以求保生命于一线,卒之又不能带入冥中,徒令后人笑其拙。呜呼,亦可
怜矣。
此种可怜情形,古今天下当如恒河沙数,《史记》扁鹊传谓扁鹊受桑君之术,饮上池之
水,视见垣一方人,以此视病,洞见五脏 结,尝于赵、于虢多着神效,天下尽以为能生死
人。及于齐,齐桓侯客之,入朝见曰∶君有疾,
在腠理,不治将深。桓候曰∶寡人无疾。扁鹊出,桓候谓左右曰∶医之好利也,欲以不疾者
为功。后五日,扁鹊复见曰∶君有疾,在血脉,不治恐深。桓侯曰∶寡人无疾。扁鹊出,桓侯
不悦,又五日,扁鹊复见曰∶君有疾,在肠胃,不治必深。桓候不应,扁鹊出,桓候不悦。五
日,扁鹊复见,望见桓候而退走,桓候使人问其故,扁鹊曰∶疾之在腠理也,汤熨之所及也;
在血脉,针石之所及也;其在肠胃,酒醪之所及也。今在骨髓,虽司命无奈之何,臣是以无
请也。后五日,桓候体病,使人召扁鹊,扁鹊已逃去,桓候遂死。使圣人预知微,能使良医得
早从事,则疾可已,身可活也。人之所病病疾多,而医之所病病道少。故病有六不治∶骄恣
不论理,一不治也;轻身重财,二不治也;衣食不能适,三不治也;阴阳并,脏气不定,四不治
也;形羸不能服药,五不治也;信巫不信医,六不治也。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。夫扁鹊,良医
也,桓候,富有之国君也,即使扁鹊好利,桓候非不能应,况扁鹊并无是心,其所以谆谆于桓
候者,不过欲神其术以为广大,名节则或有之,而不意桓候重财轻身,转以好利疑之,卒
致疾发而不可为,殊可哀也。又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,谓曰∶君有病,四十当眉落,
眉落半年而死,令服五石汤可免。仲宣嫌其言忤,受汤不服。居三日,见仲宣,谓曰∶服汤否?
仲宣曰∶已服。仲景曰∶色候固非服汤之诊,君何轻命也。仲宣犹不言,后二十年,果眉落,
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。此二事者,所谓圣人治未病也。愚尝于中风、虚劳两证辄先谆谆于
人,如扁鹊之于桓候,仲景之于仲宣,唯人不曰危词耸听,即曰意别有在,卒之皆竟如桓
候、仲宣。噫!今天下如扁鹊、仲景者无几,而如桓候、仲宣者无限,世人其不惜为桓候、仲
宣乎?抑不愿为桓候、仲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