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安童奉了主人令,不敢耽搁片时辰。办好三牲祭礼,拿到高厅,替员外牵马备鞍——
员外甩上银鬃马,安童挑礼紧随跟。
  主仆双双,来到坟堂。安童把祭品供好,香烛点好,员外弯下腰来拜三拜,立起身来对坟园望望。
坟堂内,钻天木,伍余元卜,
有几棵,遮云伞,汲邴糜松。
有石台,和石凳,澹台公冶,
化纸炉,化纸缸,酆鲍史唐。
  又对东南方一望:“安童,那边一个大坟,往年清明节上坟,那一家来得最早,今年,现在已是中过晚,怎无人来祭扫的?”“员外,那个坟是东门陈员外家的。陈员外在世还好,一早就叫安童来把坟挑挑高,四周铲铲草,现在陈员外亡故了,他自己的坟上还不得白呢,还有哪个来上祖坟?成为孤坟了。”
员外听见这一声,看看旁人想自身。
眼泪扑簌千双下,止不住腮边泪纷纷。
  “安童,你这话一点不错哇——
有子孙,上祖坟,三牲祭礼,
烧金银,化锞锭,火炮喧天。
无子孙,成孤坟,哪个祭扫,
山不白,坟不新,荆棘丛生。
安童呀,我今在此摆祭桌,日后哪个上孤坟。”
  随即跪下去对祖坟又复拜三拜——
“宗亲哎,你在则为人,死则为灵。
有灵有感保我生到香烟后,才有烧钱化纸人。
宗亲呀,我指望有个男或女,宗亲才不成孤坟。”
  安童说:“员外,你怎想到这许多的,四十岁不老春还在,五十岁还养荡江儿,走啊,外面时光不早,肚里不饱,我来收拾祭桌,趁早回去,不要在这里多想!”员外说:“安童,
我银鬃白马总坐不住,替我牵马转家门。”
  安童把祭品对马背上一架,手牵白马前面走,员外步行后头跟。来到自家前门前,安童牵马进槽——
员外坐在高厅上,思前想后泪纷纷。
高哭又怕邻舍笑,低哭又掩不住悲戚声。
  夜静,夜静,听出去不近。蒋氏院君在房中想:员外昨天出去祭祖荣宗,回来为何不上绣房却在前厅上啼哭,想必是碰到不顺心的事?格么,人们常说,家有贤妻,夫不遭横祸。
倘若有个焦愁事,我做消愁解闷人。
  “梅香,搀我下楼。”
梅香搀住院君手,绣带飘飘下楼门。
  转弯抹角来到前厅,走到员外面前弯腰奉揖,好言相问。
员外看见院君到,背过身去不作声。
  蒋氏见员外不理她,也不生气,走近身前,叫声“员外呀——
你兴致匆匆上祖坟,回来为何气闷闷?
可是我茶饭烧得不合口,可是衣服做得不称身?
在外人面前现了丑,气咕唠叨对妾身。”
  “贤妻,你不要冤枉我。吃的山珍海味,穿的锦绣罗衣,
冷冷热热有你照应,没得哪桩不称心。
就是有个三言并两语,我也不是不通情。”
  “员外,你究竟为点底高?也好讲给我听听,人不好着闷气,气坏了妾身替不到你。”
“院君呀,你绣带飘飘下楼门,只有梅香后头跟。
你回过头来望望看,可有自己骨肉亲。”
  “员外,你何苦,何苦,没得男女就这样气法子。你还不晓得呢,男是冤家女是害,无男无女多自在,养了鸡子就莫种菜,光床滑席哪里来!我在家内当家把作,你在外面做生意赚钱——
我像一个聚钱斗,你像是个活财神。”
  “院君,我倒不是怪你,你只晓得钱呀钱,不晓得钱多还是个祸害呢。
邻舍为它恼,亲戚为它争。
兄弟之间为钱财,骨肉亲翻脸不认人。
世上为了金和银,两国相争动刀兵。
院君呀,我们就是金银堆出门,你喊它千声也不作声。
我们年轻力壮还好过,老来无子靠何人?
院君呀,假使有个伤风并咳嗽,哪做端汤奉茶人?
假使有个初二并十六,哪有烧钱化纸人?
如若你再不相信,清明节到坟堂去看分明。
有子孙人家坟上飘白纸,孤坟上面冷清清。”
  “员外,生不到男女你可怨我?”“我不怨你,只怨自己。”“怨者何由?”“怨我自己只顾挣钱享乐,不思修身积德。”“员外,积德就是修身,修身就是积德呢!前世不修今生苦,今生不修害子孙。这叫公修公德,婆修婆德,各修各得,修到功劳无人分得。”“院君,你晓怎样才算修德?”“员外,这我晓得——
欲修儿孙福,须舍四方财。
为人积阴德,子孙天送来。”
  “院君,说声修,万贯家财一齐丢。
初一月半斋僧道,逢三遇七济贫民。
雨天施舍钉鞋伞,黑夜暗星点路灯。
路不平来挑泥补,桥板损坏去换新。
十七八岁小光棍,送他本钱做营生。
襁褓孩童丧父母,送他育婴堂里长成人。”
  好事做了一载又一载,做了一春又一春,
接连做了三年整,还是光身打滑身。
  员外说:“夫人,看来好事做得还嫌少。”“员外,还有哪些好事可做?”“夫人,要做的好事多哩。你可曾见到前年北方遭了蝗灾,从西京长安逃荒来的灾民,无室可居,无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