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便靠着栏杆,两只眼睛不住的向那边船里瞧个不了。
  原来那只船中另有一个女子,就是恰才拨琵琶的韩蕙姿嫡亲妹子,唤名韩玉姿,仪容态度,与姐姐韩蕙姿一般。总是那眼尖利的,见了他姊妹二人,一时辨别不出,若是那眼钝的,毕竟认不出那一个是蕙姿,那一个是玉姿。这韩玉姿年纪只得一十六岁,凡技艺中,到比姐姐还伶俐几分,虽然坠迹朱门,选伎征歌,随行逐队,每至闲暇工夫,便去习些文翰,所以那诗词歌赋,十分深奥者固不能通晓,倘若文理浅近,意思不甚含蓄的,便解得来。
  原来适才杜开先所咏诗句,虽然把月为题,却是寓意于间壁船中那几个女子身上。这韩玉姿听见他诗中意思,别有一种深情,知他定是个人中豪杰,口里虽不说出,心下觉有几分顾盼之意。直待到了二更时分,方才伺候得韩相国睡着。恰好那些女子承直了一日,个个神疲意倦,巴不得一觉安眠,等得相国睡倒,各自就寝不提。
  这韩玉姿见众姊妹们睡得悄静,忽闻得间壁船中长叹一声,他便轻轻赚
  将出来,乘着这月光惨淡,把窗儿推开半扇,假以看月为名,伸出纤纤玉手,扣舷而歌云:
  隔画船兮如渺茫,对明月兮几断肠。
  伤情满眼兮泪汪汪,相思不见兮在何方。
  原来这杜开先坐等多时,不觉睡魔障眼,正低头靠在那交椅上。蓦听得那边船里打着这个歌儿,猛然醒悟,连忙站起身来,把眼睛睁了几眼,那里看得明白,便又把手来揉了几揉,方才见那边船窗里,却是一个少年女子:
  碧水双盈,玉搔半軃 。翠点峨痕,分就双眉石黛;云堆蝉鬓,写来两颊胭脂。无语独徘徊,彷佛仙姝三岛内;凭栏闲伫立,分明西子五满中。伤情处,几句幽歌,堪对孤舟传寂寞;断肠时,一联巧合,全凭明月寄相思。
  杜开先看了,暗自喝采道:“果然好一个标致女子!料他年纪多只在盈盈左右,可惜把这青春断送在歌行队里。倘天见怜,假借一阵好风,把他吹到我这船中,杂效一宵鸾凤,也不枉了女貌郎才。”说不了,便要走来推醒康公子,唤他起来一看。心中又忖道:“我想他是个酒醉的人,倘或走将起来,大呼小喊,把那韩相国老头儿惊醒了,莫说我空坐了这半夜工夫,连那女子适才那几句歌儿,都做了一场虚话。我如今趁此四下无人,那女子还未进去,不免将几句情诗,便暗暗挑逗他。倘他果然有心到我杜开先身上,决然自有回报。只是我便做得个操琴的司马,他却不能得如私奔文君。也罢,待我做个无意而吟,看他怎么回我。”
  你看那杜开先便叹了一声,斜倚栏杆,紧紧把韩玉姿觑定,遂低低吟道:
  画舫同依岸,关情两处看。
  无缘通片语,通叹倚栏杆。
  韩玉姿听罢,暗自道:“这分明是一首情诗,字字钟情,言言属意,敢是那个书生有意为我而吟?这果然是对面关情,无计可通一语。我若不酬和几句,何以慰彼情怀?”因和云:
  草木知春意,谁人不解情。
  心中无别念,只虑此舟行。
  杜开先听他所和诗中,竟有十分好意,便把两只手双双扑在栏杆上面。正待要道姓通名,说几句知心话儿,叵耐韩相国那老头儿忒不着趣,刚一觉睡醒转来,厉声叫道:“女侍们都睡着了么?快起来烹茶伺候。”这韩玉姿吓得魂不附体,香汗淋漓,只恐事情败露,没奈何把杜开先觑了几眼,轻轻掩上窗儿,转身进去不提。
  杜开先见韩玉姿闭窗进去,暗自道:“原来我杜开先如此缘悭分浅,正欲与那女子接谈几句,问个姓名,不想又被那老头这叫声搅散。我想他既有心,决不把我奚落。但是侯门似海,音问难通。自今以后,不知何时再有相会的日子?罢,罢,今夜且待我和衣睡,到天明早早起来,看他上岸的时节,还有心回顾我这船中否?”说罢,便把窗儿轻轻掩上,就坐倒和衣睡在康公子旁边。你看这杜开先,熬了这几个更次,精神着实怠倦,才睡得到,一觉睡去,直到东方日上。
  原来这康公子虽然睡着,此事也是经心的,故那杜开先与韩玉姿隔船酬和,都被他听在耳中。次日,老早先走起来,却好杜开先还未睡醒,只见那岸上闹哄哄的,簇拥着几乘女轿,恰正是来接那几个女子的。他便急忙梳洗齐整,穿了艳服,站在船头上看了一会。
  不多时,先走出一个女子来,却是昨日拨琵琶唱《昭君怨》词儿的韩蕙姿。他便回转头来,见康公子站在船头上,便把秋波频觑几眼,方才动身上轿。又走出一个韩玉姿来,看见康公子,只道就是夜来吟诗的那个书生,不住睛看了又看,想他心中觉有几分疑惑。
  这康公子见后去的这一个,与前去的那一个面貌一般,暗自猜疑道:“好古怪,世间面庞相似者虽多,那里有这样生得一般。便是嫡亲姊妹,也没有这等相像。连我竟认不出那一个是昨日拨琵琶唱《昭君怨》的。”
  你看这康公子,便走入船中,把杜开先推了一推,向耳边低低叫道:“杜兄,快些醒起来,那韩相国的玉凫舟已开去了。”这杜开先还在梦中,听见了这一句,连忙带着睡魔,一骨碌爬将起来,道:“康兄何不早叫一声?”康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