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金陵人物。想我父亲在时,常说有个张秀,与他交好。莫非就是此人?”便唤他站起来,且到府衙伺候。你看那两旁吏书,好似丈二和尚摸头不着,竟不知什么分晓。
  这陈府判理完了县事,回到府衙,即唤张秀过来,问道:“我适才听你讲话,好似我金陵声音。你敢不是这袁州府里人么?”张秀道:“小的原是金陵人,因在此作客多年,消乏资本,就在本县干纳前程,多年不曾回籍去了。”
  陈府判道:“你既是我金陵人,必然知我金陵事。我且问你,那监前有个陈进员外,可知道他么?”张秀道:“小的知道,那陈进员外还有一个兄弟陈通。向年小的在金陵时节,原为刎颈之交。那陈通已身故多年。小的到这袁州,将及二十载,至今音信查然。但不知陈进员外至今还在否?”陈府判道:“那陈进你道是谁,就是我亲父,今已弃世了八年。这样讲起来,我与你是通家叔侄了。”张秀听说,吃了一惊。陈府判分付快治酒肴,即便取巾服来,张押司换了。张秀不敢推辞,只得领诺。酒至数巡,便问陈府判道:“令堂王氏老安人同之任么?”陈府判掩泪道:“老叔不须提起,老母已弃世多年。”张秀叹道:“哎,原来王氏老安人已过世了。”
  陈府判道:“敢问老叔,曾带有尊婶来否?”张秀道:“拙荆也就在袁州府里娶的。”陈府判道:“老叔,小侄有句不知进退话儿,未识肯见纳否?”张秀道:“自当领教。”陈府判道:“小侄前因任所迢递,并未得携一亲友同行,老叔若不嫌官署凄凉,敢屈在我衙内,朝夕也得指教一二。尊婶在外,待小侄逐月支请俸粮供应,不识意下何如?”张秀道:“谨当领教。但恐老朽龙钟,不堪职役。”陈府判笑道:“老叔太谦了些。”
  原来张秀做过多年押司,衙门径路最熟,上司公文怎么发落,衙门弊窦怎么搜剔,都在他肚里。不上半年,把陈府判指引得十分伶俐,上司也会奉承,百姓也会抚养。
  一日,陈府判对张秀道:“老叔,我孩儿今年长成五岁,甚是顽劣,欲要请一个先生到衙里来教习他些书史,史恐这里袁州府人语言难辨,却怎么好?”张秀道:“这近府城大树村中,陈小二官店里,有一个秀才,姓王名瑞,是我金陵人,原是笔下大来得的。他在此寄寓多年,前者曾对我说,那里乡宦人家,有好蒙馆,替他作荐一个。今令郎既要攻书,何不将些礼物,聘他进来就是。”陈府判道:“若又是我金陵人,正是乡人遇乡人,非亲也是亲了。”便写下请帖,封了十两聘礼,着两个衙役,竟到大树村里陈小二家聘请。
  恰好那王秀才正出门去探望朋友,不在寓所。两个衙役便问陈小二道:“你这里有个金陵王相公,还在此寄寓么?”陈小二道:“还在这里。只是适才出门探友去了,二位寻他何干?”衙役道:“我们非别,本是府新任陈爷差来,接他到衙里去训诲公子的。你与他先收下请帖在此。还有一封聘礼,待我们亲自来送。”陈小二便替他收下请帖,两个衙役作别就行。
  却说他客楼上有一个江南秀才,姓李排行六十四官,因此人便唤他做李八八。这李八八原是个庠生,因岁考了五等,恐怕家中亲族们讥诮,便弃了举业,来到袁州府里,尽有两年,靠弄些笔头儿过活。他听得陈府判差人请王瑞去教书,心中暗忖道:“古怪,我老李想子两年的馆,再没个荐头,这是谁人的主荐?弗用忙。我想,两京十三省,各州各府,那处不是我江南朋友教书,难道倒把金陵人夺担子个衣饭去?终不然我还是肚才弗如这娘嬉,人品弗如这娘嬉?也罢,趁他出门未回,古人话得好,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为殃。有采做没采,去钻一钻,不免去与我表兄陈百十六老商量,就求他东翁杨乡宦老先生写封荐书,去夺子渠个馆来,却弗是好。”
  你看他连忙去带上一顶孝头巾,着上一件天青布道袍,急忙忙来到杨乡宦家。只见陈百十六老正在那里吃午饭,见李八八走到,便站起身来,道:“表弟来得恰好,便饭用一碗。”李八八笑道:“我小弟正来与表兄商议,要夺别人个饭碗,撞得个好采头,弗要错过了,定用吃一碗。”
  李八八正拿起碗箸不上吃得两三口,陈百十六老问道:“表弟,你刚才话,要夺何人个饭碗?”李八八便把碗箸连忙放下,摇头道:“表兄,弗用话起。我那陈小二店里,有个金陵秀才,唤做王瑞。弗知是何人荐渠到新任陈三府公衙里去教书,早间特着两个衙役,拿了一封聘礼,一个请帖来接渠。表兄,我想这个馆甚是肥腻,一年供了膳,十数两束脩 ,定弗用话的。小弟仔细思量,两京十三省,各州各府,城市乡村,十个教书先生,到有九个是我江南朋友。难道把一块肥肥腻腻的羊肉,白白的喂在狗口里?因此特来要表兄转达杨东翁老先生,替小弟话个人情,求他发一封书去,把小弟作荐一作荐,大家发头一发头。”陈百十六老摇手道:“表弟,这个实难奉命。你晓得我杨东翁不比别个乡先生,开口定用一名水手,白话定弗能够。”李八八道:“表兄,话得停当,小弟便把半年束脩,作了荐馆钱罢。”
  陈百十六老道:“表弟,我表兄到有一个绝妙计较。你只用一季馆资,送子我表兄,就得停妥。”李八八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