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了那一百两头,便将那二百两送与知县。心中思忖道:“青天白日,送将进去,岂不昭彰耳目?且等到黄昏,悄悄送进私衙里去罢。”他就除了官带,呼呼的直睡到更尽方醒。
  那知县正在衙里思想:“典史去了一日,不见回报。”只见那典史,还是醉醺醺的,拿了四个元宝,轻轻走到私衙门首,把梆乱敲了几下,直宿的连忙走来,看见是四爷,便传进私衙。知县道:“悄悄的,快请进来相见!”这典史扶墙摸壁,那里站得稳,两只脚就是写“之”字的一般。见了知县,送上元宝,只管作揖。把“杨亨”两字,口中念了又念,咿咿唔唔,再也不知讲些什么。知县晓得这银子是杨亨的来头,恐怕泄漏风声,便向袖中一缩,竟不问起一句,便着家童扶回衙去。
  知县次日侵晨出堂,唤那拘杨亨的原差过来比较。原来这公差也是受过杨员外厚贿的,只得朦胧回答道:“只求老爷转限。”知县道:“快唤首人李元和李氏来!”二人慌忙跪下。知县对李篾骂道:“那杨亨原是本县一个良民,怎么反把人命去扳陷他?你出首私和,拿了两三日,凶身却在哪里?难道官府与你戏耍的?良民把你扳害的?”喝叫:“打!”李篾知他有了钱路,浑身有口,也难分解,只得熬了四十。知县道:“把那一锭出首的赃银,贮库入官,快出去买下衣衾棺木,收殓他女儿尸首。仍断银十两与苦主李氏烧埋。”大家一齐逐出。
  噫,这正是弱莫与强争,贫莫与富斗。这回也是李妈妈悔气,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,可惜一旦死于非命,反把一件天大人命事情,弄得冰消瓦解。李篾回去就把和方帮分的那一锭银子兑了十两,与了李妈妈。不想那方帮是个呆里藏乖的人,打听得消息不好,又恐李篾怀恨,当官实说出来,竟拿了那些银子,先自挈家而走。
  毕竟不知那张秀自赶出了县门。奔投何处?再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三回
  乔小官大闹教坊司 俏姐儿夜走卑田院
  诗:
  烟花寨是陷人场,多少英雄误坠亡。
  红粉计施因恋钞,黑貂裘敝转还乡。
  云雨未谐先作祟,机关不密后为殃。
  纵使绸缪难割断,到头毕竟两参商。
  却说张秀自那日赶出县门,脱了这场大祸,尽着身边还有百两银子,竟去买了几件精致衣服,也不管李妈儿事情怎生结果,乘着一只便船,星夜回到金陵。但见一路风景,更比旧时大不相似,偶然伤感,口占一律云。
  关河摇落叹飘蓬,萍水谁知今再逢。
  乌江不是无船渡,苍天何苦困英雄。
  张秀吟未了,只听得船后有人叫道:“张大哥,你一向在那里经营,如今才得回来。”张秀回头仔细看时,只见那人面如傅粉,唇若涂朱,不长不矮,整整齐齐,一脸络腮胡,一口金陵话。便问道:“哥哥高姓大名?小弟许久不会,顿忘怀了。”那人笑道:“张大哥,你怎的就不认得我了?我姓陈名通,六七年前,曾与老哥在教坊司里赌钱顽耍,可还想得起么?”张秀想了一会,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陈通哥哥。”
  你道这张秀适才如何不认得?这陈通两三年内生了一脸髭髯,因此他一霎时便想不起。陈通见张秀身上衣服儿穿得齐整,只道还是向年一般撒漫,便走近前来坐下,问道:“张大哥,许久抛撇,便是书信也该捎一封来与我弟兄们。”张秀道:“哥哥,那路途迢远,纵有便鸿,也难捎书信。”陈通笑道:“这也错怪你了。张大哥,闻你这几年在外,着实赚钱,那把刀儿还想着么?”张秀道顺口回答道:“小弟托赖哥哥洪福,这几年虽不致落魄他乡,就是赚得些少银子,不够日逐盘缠费用,哪有余钱干这歹事。只是今日束手空归故土,怎生重见江东父老?可不令人羞涩也!”陈通道:“张大哥,休得取笑。”
  说不了,早到金陵渡口。二人登了岸,携手而行。陈通便邀张秀到酒肆里去洗尘。只见那酒楼上有四五个座儿,尽是坐满的人。正待下楼,原来座中有两个是认得张秀的,上前一把扯住道:“张大哥,一向在哪里经营?把我弟兄们都抛撇了。”你一杯,我一盏,就似车水一般。张秀道:“小弟偶与陈大哥同舟相遇,蒙他厚情,要与小弟洗尘。不期到此,又得与众兄长们相会。真是萍水重逢,三生有幸。”
  众人问道:“张大哥,行囊还在哪里?”张秀便道:“小弟因只身行路不便,并不带一些行李。”众人又道:“张大哥敢是还未寻寓所么?”张秀道:“端的未有。”众人听说未有寓所,有的道:“就在我家住罢。”又有的道:“在我家去。”陈通道:“你们俱没有嫂子,早晚茶饭不便,只是到我家去,还好住个长久。”
  你道他众人缘何如此奉承?都是向年将他做过酒头的,见他回来,只道还是当年行径,因此你也要留,我也要留。张秀只是推辞,那里肯去,自寻了一个客寓住下。
  你看那三两日内,来往探望的旧朋友,足有上百。今日是你接风,明日是我洗尘。张秀却不过意,一日与陈通道:“哥哥,小弟几年不到勾栏里去,不知如今还有好妓女么?”陈通道:“张大哥,你还不知道,近来世情颠倒,人都好了小官,勾栏里几个绝色名妓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