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杜开先果然也叫得一个聪明的人,难道除了那两三个字儿,就再想不出一个好计较?我记得柬匣中前日带得一把纨扇在此,不免就把他舟中酬和诗句,将来写在上面,明日带到韩相国府中,倘得个空闲机会,就可乘便相投,却不是好。”思想停妥,连忙撇了康汝平,走进书房,开了柬匣,就把纨扇取将出来,提起霜毫,果然把那一首酬和的诗儿写上道:
  草木知春意,谁人不解情。
  心中无别念,只虑此舟行。
  正要把笔放下,又想得起道:“呀,我杜开先险些儿又没了主意。终不然只把这一首诗儿写在上面,纵然那女子见了,到底不知我的姓名,却不是两下里转相耽误。待我就向旁边写了名字,那女子若果有心,后来必致访着我的踪迹。”这杜开先又提起笔来,果向那诗的后边,又添上五个字:“巴陵杜萼题。”写完又念一遍,大叹一声道:“纨扇,我杜开先明日若仗得你做一个引进的良媒,久后倘得再与你有个会面的日子,决不学那负心薄幸之徒,一旦就将你奚落。”
  说不了,只见那书房门呀的推将进来。杜开先疑是康汝平走到,恐他看见不当稳便,连忙笼在衣袖中。转身看时,恰是那伏侍的聋子,点了一枝安息香,走进房来。
  杜开先笑道:“你这聋子,果然会得承值书房。明日待我回去府中,与老爷、夫人说,另眼看顾你几分。”聋子回头笑道:“大相公,小人自幼在书房中伏侍老爷,煮茶做饭,扫地烧香,并无一毫疏失。多蒙老爷另加只眼,果与别的看待不同。只是明日大相公高中了,就把老爷看顾小人做了样子,抬举做得管家头目罢了。”杜开先道:“这也容易。只怕你明日多了年纪,耳又聋,眼又瞆 ,却怎么好?”聋子道:“大相公,小人也是这样想。若还到得那个时节,就坐在书房里,照管些事儿,吃几年安乐茶饭,也尽够了。”
  杜开先道:“且到这个时节,自然不亏负你。我还有句话与你说。明日是元宵佳节,城中遍挂花灯,我欲与康相公同去看玩一番,你明日可早早打点午饭伺候。”聋子道:“大相公,这个却不劝你去。那闹元宵夜,人家女眷专要出去看灯。你们读书人倚着后生性子,故意走去,挨挨挤挤,闯出些祸来,明日老爷得知,却不说大相公,倒罪在我小人身上。”
  杜开先道:“聋子,我听你这几句话儿,着实讲得有理。谅来我与康相公两个,具是守分的人,决不去那边惹祸。明日便进城去,也不回府中,只在大街左右看玩片时,少不得依旧出城,到梅花观中歇了,后日早早便好转来。只是你在书房中,夜来灯火谨慎几分,强如把我相公挂在心上。”聋子道:“大相公,小人虽是方才说那几句闲话,一半为着大相公,一半却为着小人自己。明日去不去,凭你主意。只要凡事小心,早去早来,省得小人放心不下,明日又赶进城来。”杜开先道:“你快去打点晚饭,再不要絮烦了。”
  聋子转身竟走,不多时,便把晚饭拿出来。杜开先就同康汝平便把酒来吃了几钟,然后吃饭吃茶,又坐一会,各人进房收拾安寝不提。
  次日,两人早早吃了午饭。杜开先分付聋子,小心看管书房。康汝平带了家童,一齐起身。离了清霞观,过了凤皇山,行了三四里,那里得个便船?你看他两个,原是贵公子,从来娇养,出门不是船,就是轿马,那里有行路的时节?这日有事关心,又恐迟了,就如追风逐电一般。有诗为证:
  心中无限私情事,两足谁怜跋涉劳。
  不趁此时施巧计,焉能海底获金鳌。
  看看行了半个日子,还到不得西水滩头。这正是:心急步偏迟。直到天色将晚,方才到得梅花观中。
  许叔清忙出迎迓,见了康汝平,便对杜开先道:“老朽前日却听不明白杜相公说,原来同馆的就是康二相公,好难得。”康汝平欠身道:“不敢。”
  许叔清笑道:“二位相公,今日匆匆回来,敢是要进城看灯么?”杜开先也笑道:“不瞒老师,原是这个意思。”许叔清道:“二位相公,既要看灯,何不早来些?”杜开先道:“起初原不曾有此意,吃午饭后,两人一时高兴,说起就来,又没有船,只得步行,所以这时才到。老师在此,实不相瞒说,我两人都不回家去了,且在这里闲坐片时,待等上灯时候,换些旧衣服穿了,慢慢踱进城去看一看,不过略尽意兴,即便转来,就要老师处借宿一宵,明早就到清霞观去。”
  许叔清满口应允道:“这个自然领教。今日元宵佳节,二位在此,却不曾打点得些什么好酒肴,老朽甚不过意。也罢,二位相公若不见罪,还有野菜一味,淡酒一壶,慢慢畅饮一回,然后进城。不识尊意如何?”杜开先与康汝平齐答道:“我二人到此,借宿足矣,又要叨扰老师,甚是不通得紧的。”许叔清道:“相与之中,理上当得的,说那里话。”就分付道童,整治酒饭款待。
  你看这杜开先把这件事牢牢在心记着,就对康汝平道:“康兄,我与你今日之来,单单只为得这件事,到这里好几时,却把那件事情反忘怀了。”康汝平会意道:“杜兄,正是那件要紧的东西,这时节却打点不及。古人说得好, ‘有缘那怕隔重山’。只要有缘,自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