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吐出几口痰带血来。宜人说:"好了,阿弥陀佛!"引香、拾香问着可吃茶,嫣娘摇摇头,引香又叫娟姐去炖人参膏子拿来,娟姐去了。嫣娘又叹口气把眼闭着,宜人说:"爷倒是静养静养好,此时可以躺下了。"娉婷、雁奴就轻轻将嫣娘放下睡好,宜人又向婳姐说:"你去回老太太知道,只说爷是偶冒风寒,不可太说重了。"婳姐答应着去了。郑氏听说,连忙一手扶杖,一手扶着丫头来了,婳姐在后跟着也回来了。到了明月清风庐,进了里间问嫣娘是怎么的,此时嫣娘心里已经明白了,听郑氏问他,他就说:"没甚病,不过是凉了。"郑氏坐了一时说:"可用请郎中吃药?"嫣娘说:"不用。"郑氏又坐了一时去了。嫣娘虽然病减了些,只是闭着眼憩睡。过了十几日,依然如是。

一日,引香、拾香因他父亲来家了,家里来接,郑氏说:"嫣娘这些时也好些了,你两个回家去看看罢。"引香、拾香见了嫣娘,向嫣娘说了,嫣娘说:"你们回去替我请安罢,我不能去。"引香、拾香答应着去了。只有宜人在屋里,嫣娘向宜人说:"你知道我这病因何而来?"宜人说:"是为亡的奶奶而来。"嫣娘说:"固然由此而起,然我之心却不专在这里。我想天下没有不死的人,富春既然可以先我而亡,如你们这两位奶奶,就是你们几个,又能常像个个是白发到老的吗?你们这些人的心,我却知道不是那树倒猢狲散的样子,我如今病着不能全好,你们依是照旧待我,'士穷见节义,世乱知忠臣',这才见你们的真心。最可恨的天下的人向暖的不肯向寒,你看那也有在一处天天亲热的了不得的,一旦失了势,那玉山倾倒,他就不问了,或者倒翻过手来推他一下也未可定。你们这闺阁中人,虽不读圣贤之书,依我看来,前日我得病的时候,你们那样的悲伤;我就是死了,得你们恸哭一场,这也是你不负我,我不负你了,可以令世上须眉男子听着,叫他惭愧无地。前日大奶奶劝我的话,与亡的奶奶临终的嘱咐说'惜花的工夫不可太省了',却大不相同,可见人心不同。这大奶奶哪知我惜花的心肠!"宜人说:"大奶奶之言却也不错。"嫣娘说:"错是不错,然不为我之知己。"正在说着,丫头来说:"老太太叫宜姐。"宜姐说:"这屋里没有人。"说着恰好娉婷、雁奴来了,宜人说:"你两个在这里给爷作伴,我去看老太太叫我作甚么。"宜人去了。

嫣娘叫雁奴、娉婷扶他躺下,又叫他两个坐在床沿上,嫣娘说:"我如今是乐境变成苦境了。"说着那嗓子就说不出来,停了一刻,哭着说:"可怜谁知道我的苦,我这苦却是叫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的,只好哑子吃了黄柏味,自己有苦自己知了。"娉婷也哭着说:"爷的病是不久就好的,何必伤心?"嫣娘说:"病之好与不好,我却不问他。只是这心病难医,亏着有你们几个,尚不是锣鼓歇了、戏场散了的人,仍是把我时时放在心上,这也不枉我素日爱你们之情,你们也是报答我了。"说着又哭了一会,又向雁奴说:"你可想你姑奶奶?"说到"姑奶奶"三个字就声泪俱下,雁奴也是哭,娉婷在旁边给嫣娘拭着泪也是哭,雁奴说:"姑奶奶可恨死的太早了!若是留下个哥儿、姐儿,也可给爷宽宽心,可怜竟是梅花开了一树空花了。"嫣娘听到这里,更是恸不可言,哭着说:"总是我没福,连累了你姑奶奶了,还说甚么?"

正在哭着,宜人来了,嫣娘止住了哭,问他:"老太太叫你作甚么?"宜人说:"老太太说他老了,家里的事也多,外面虽有李大爷照应,内边总要我烦心,你们两个奶奶也未必能操这个心。我看你这孩子还可以中用,你又识字,又通个文理、算盘都是会的,定事交给你罢。爷想想我如何能有这样才干,这是老太太的命,我也不敢不遵,只得受下了。"嫣娘说:"老太太自然看你可以承当的,才交给你,你受了这责任,老太太天天可以静养静养,也是你替我尽了孝心了。"说着引香、拾香回来了,进了屋坐下,宜人又将老太太的话告于他两个知道,说完又到上房去了。不知嫣娘之病好了没好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第十六回 梦觉 情释

话说嫣娘之病仍是未好,过几日轻些,过几日重些。引香、拾香同娉婷、阿粲几个天天守着,宜人常在上房照料,得空即来看嫣娘,郑氏也常常来看。一日,宜人上房的事完了,来看嫣娘,回到聊寄斋,这时天已晚了,就在屋里坐了一时,看月明如画,就慢慢的走到那送春迎秋的亭子上,对着明月长叹了几声,想到爷的病总是这天公害了他了,就望空拜了几拜说:"老天你何必害人太甚!若是你爱嫣娘,叫他有这样聪明,有这样性情,你就不该从聪明、性情上叫他生出这样病来。你既叫他有这样聪明、有这样性情,又叫他从这聪明、性情上生出这样病来,这不是你爱他反害了他吗?倒不若你以先不叫他有这样聪明,有这样性情,他倒不得这样病了。你想他这个人害了这个病,若是死了,他如何是死得的?上头有老太太是年近古稀,岂可白发丧明?下边有这两个奶奶,是青年雏凤,岂可叫他做个泣孤舟之嫠妇?就是我们这几个婢子,也是痴心太重,想得个花丛柳岸的主人,又岂可叫我们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