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露寒,四壁洞澈光团团。回头顾影愁无端,腹中块垒堆几许。明月皎皎何由看,坐久无人语絮絮,月亦怜人下楼去。
  今夕又得梨影和余原韵两绝,续录如下:鹤唳多从月里闻,天教诗境得平分。
  此缘人世应难得,何必巫山问雨云。
  遥夜应怜客枕单,故园梦里路漫漫。
  孤眠滋味都尝惯,隔一重衾各自寒。
  余之日记,又十日未续矣。此次辍笔,盖自石痴归来之日始。石痴之归,勾留仅十日,十日后又将赴浙别有所事。而余之姻事,即在此十日中匆匆告成。
  连日心绪甚恶,又多烦扰,此即为余日记辍笔之由。今石痴已行,余心亦稍稍定,复偷得余闲,补记此十日中之事。惟余所欲记者,质言之,实为余之订婚史。
  订婚之时期,为人一生幸福之开始。使在他人述之,必有一种旖旎风光,缠绵情致,运以得意之笔,缀成极艳之文,以自炫而炫人。而余之订婚,乃属例外,悲则有之,喜于何有?
  罪则有之,福于何有?余今述此,余心滋痛,故记宁从略,不欲多费此执笔时间重伤余心也。
  石痴初归之日,梨影闻讯,即以书促余。然婚姻何事,而觍颜求人,事绝可羞。余初允梨影,盖未计及此,兹乃临事而惧,迟迟未能启齿。
  余与石痴以萍水结苔岑之好,以短聚倾久别之情,只此平原十日之期,宜如何放开怀抱,与石痴剪烛谈心,衔杯话旧,以浇离愫而罄渴衷,乃为此不如意事,横梗心胸,遂使相见时应有之欢情,若有所遏抑而不能畅适。以友谊言,余亦深负石痴,然石痴固已察及之。
  大凡人每中怀不乐,往往举止都乖,虽勉为欢笑,而惨戚之容色,萧索之神情,不期而自然表露于外,有不及自觉者。
  余固知无以掩石痴之目也。
  石痴归三日,无日不与余见,或清言霏屑,都雄辩逞奇,顾余之兴殊减于彼。谈话之际,往往彼十而余一。有时欲乘机告以余之心事,张吻待发,旋复夏然遽止,如是者数矣。
  至第三日晚,石痴邀余至其家,密室中小饮。酒数巡,石痴停着问曰:“君知我今日邀君之意乎?”余曰:“不知也。”
  石痴日:“我有疑问,将就君决之。校中耳目多,深谈乃未便,故邀君至此。君苟不外我者,其罄所有以告我。”
  余闻言愕然,以石痴此语殊奇突,岂与余事有关耶?则答曰:“君蓄疑乃何事,我苟知者,自当告君。”
  石痴视余微笑日:“事即属之君,君馆于余戚崔氏者几时矣?”
  余骤闻此语,心突一惊,知石痴必已有所闻,乃故设此问。
  既念石痴为人,非杞生可比,虽知亦当无害,且余欲浼以他事,若非明告以其实者,余言终无自而入,不且孤梨影之意耶?
  思至此,心神已定,答曰:“余自君东行后,未数日即应崔翁之请,延余课其孙。自后遂移榻彼家,当时曾作函告君,君忘之乎?”
  石痴曰:“然,我未忘也。然则君馆于崔家者,为时已九阅月矣,其亦有异遇乎?”
  余此时已决意语石痴以实。心亦无怯,顾闻此言而面微赪,未能遽答。石痴又曰:“君勿疑我非探人阴私者,实为好奇之心所胜,故敢冒昧动问。君试语我,我或能有助于君。”石痴言时,意至诚款。
  余亦不欲复隐,略举前事以告。石痴唶曰:“有是事耶?
  我与君论交虽浅,相知已深,自四五月以来,君书渐疏,往往数上而始获一答。且书来又多作牢骚语,我固深疑之。盖白夫人清才早寡,我知之稔。君既馆于其家,为彼教其儿,闺中才妇,墙外书生,或于文字上生出一番美感,使君颠倒情怀,遂多抑郁。我在东时之推测如是,比归而杞生即告我以君有暧昧事,而连日窥君颜色,郁郁若有不豫,我益恍然。然素知白夫人才媲道韫,操异文君,君亦圭璧自持,必不蹈相如故辙。杞生之言,我固笑而不信也。”
  噫!杞生已为余告密于石痴耶?人心之险,一至于是。然彼不为余言,则石痴亦不设此问。石痴无此问,则余复何能自言?彼存心祸余,乃处处助余。若知之者,应亦自笑其用心之左矣。乃答石痴曰:“幸君知余,余固无不可告人之事,闲愁一惹,无计堪抛,未免有情,谁能遣此?”
  石痴叹曰:“然则君自寻烦恼耳。明知其不可矣,又何必浪用此无谓之深情。今既牵连不解以至于此,相思一局,又将如何收拾耶?”
  余至此乃语以梨影之意,且曰:“余为所逼,乃不能脱。
  君能为余作牵丝人乎?”
  石痴抚掌称善,曰:“若此,则我何敢辞?兹事何大类演剧,一刹那间而泣者以喜,洵奇情奇事也。以君之人品学问,畴不愿得之为婿。筠姑娘矫矫天人,才貌亦不弱于乃嫂,以之偶君,恰是一双两好。明日便当为君一见,以觇崔老之意趣,想十八九当首肯也。”
  是夕与石痴留连至更深始返。所言尚多,惟于余事无关,今亦不复记矣。
  石痴既允余作伐,余心事已了,意此可以对梨影矣。惟此事余滋不愿,故又深望其不成。然崔翁平日颇重余,且又有梨影先入之言,言之必无异议,所不可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