岂复有宝余诗者?以是梨影之诗,余亦宝之,宝且甚于生命,遑云“一字千金”哉!
  叠叠香笺,余悉盛之以紫萝囊,藏诸胸际,永护深情。自谓殆较胜于碧纱笼也。惟近来雨雨风风,诗讯殊少,戛玉清词,乃久不琅琅而出余齿缝间矣。
  今晨一片云蓝,忽又被晓风吹至,带将残梦,起诵新诗,知我玉人已离病枕,为之喜而不寐。余疾霍然,其效力乃不减杜老之子章髑髅也。亟录其诗如下:临风忍再赋秋词,况此蟾钩二八时。
  明镜有人同下泪,巧蛛无网独含丝。
  抛来红豆箱曾记,瘦尽春山黛不知。
  遮莫夕阳庭院静,一杯偏自酹将离。
  丁东檐铎乱更更,斗转墙阴露点生。
  银烛摇光欺独影,玉钗敲句怕双声。
  花能作伴愁难说,梦最无缘漏易惊。
  憎煞夜光悬帐底,照人耿耿卧愁城。
  病中检点暗中伤,读遍新诗怨更长。
  锦字满机难到匹,露花经雨未成霜。
  欢残梦兆鞋双拆,病起腰围带漫量。
  最是摘莲悭见藕,被池闲煞绣鸳鸯。
  瑙字栏杆丁字帘,一天愁思触眉尖。
  碧留舞袖经年唾,红透题笺小印钤。
  已分落花心力尽,输他归燕絮泥沾。
  香柑一瓣无端嗅,乱剪秋光入镜奁。
  第十章九月
  翻阅秋来日记,都半是伤心之句。是非日记,直诗册耳。
  然此番因果,本于诗里证之,诗可纪事,此外正不必多着闲墨矣。
  夫诗人多穷,秋怀最苦,独对西风,狂搔短发。世无有既称诗人而少伤秋怀抱者,以余耽此,宁能强悲为欢?然而红叶新词,黄花瘦句,乃得于夜凉如水之时,与素心人两地推敲,秋心互诉,如此吟情,亦不寂寞。盖已属诗人例外之殊遇,尚何所不足于中耶?今晨又得梨影递来四绝,乃读余诗而作者。
  句日:
  一枕西风客梦孤,招魂欲赋更蜘蹰。
  多应乞得鲛人泪,一字分明一颗珠。
  文字无灵空不平,宜从忧患写余生。
  唐衢血泪文通恨,并作西风变征声。
  风雨萧萧感不休,新诗一一茧丝抽。
  君心莫是寒蛩化,絮尽秋来万种愁。
  锦字吟残眼倍青,天涯同是感飘零。
  阿侬最怕伤心句,诗到如君不忍听。
  诗外更有一简,乃恐余为长吉之续,以辍吟劝余也。其文曰:幅幅新词,联翩飞至。愁中展诵,摧我肺肝。岂君之心血,必为我呕完而后己,而我之眼泪,亦必以为君所流尽而后快耶!
  秋深矣,愁病之躯,亦宜自爱。苦吟伤心,奈何啾啾不辍,以自囚而自贼耶?我惜君之才,怜君之遇,又有此无聊之劝,君从我言,其从此戒诗,是亦养生之一法。留些心力,眷念苍生,莫仅为一个薄命红颜,尽情抛却也。
  日来风雨满城,又近题糕令节,君亦有刘郎之胆乎?东篱晚节,不着闲愁,窃恐黄花不要君诗也。我非情寡,空教掩卷怀人;君自才多,莫笑催租败兴。
  三闾被放,泽畔行吟,一卷《离骚》,千古伤心之祖。古之人忧时不遇,孤愤难鸣,往往恣情痛哭,放志诗歌,藉彼香草美人,为身世无聊之寄。
  此身在世,百不能遂,只此一笔一墨,尚足听余驱遣,自诉不平。若并此而禁之,则满腹牢愁,更何从得发泄之地?又况秋馆空空,一个凄凉之我,舍此长吟短吟,有何他种生涯可资排遣?非人磨墨墨磨人,实亦非墨能磨人,有令人不得不就磨于墨者在也。
  余姓耽吟,自是天生愁种,哀思不断,墨痕遂多。若要弃捐,除非死后。一灯一箧,行将终其身于忧愁困苦中。曩已为梨影道之,而今为是言,洵彼所谓无聊之劝已。
  风雨黄昏,穷愁乱撼,慨怀身世,余泪潸潸。因更赋短歌数章以示之。
  秋高风力劲,瑟瑟鸣林柯。萧晨感病躯,到眼皆愁魔。忆我成童时,朋从时见过。坐间各言志,促膝无相诃。或言佩金印,立功在山河。或言趋承明,簪笔听鸣珂。或言襄阳贾,被服绮与罗。名僵及利锁,百口无一讹。贱子独无有,欲言涕滂沱。登天苦翮倦,著书患愁多。聊复叙畴曩,为君涤烦苛。相怜莫相劝,听我毕此歌。
  往岁先君子,作文如画竹。毫端挟神思,风雨时满幅。儿时常在傍,绕案惯匍匐。爱我真明珠,顽劣少鞭扑。父执二三辈,谈笑共信宿。顾我辄相告,初生健黄犊。他日毛羽丰,万里定驰逐。其时五六龄,历历在心目。俯仰愧相期,霜风体生栗。
  垂髫就父读,始受四子书。琅琅金石声,风雨出蓬庐。有时逃塾归,高堂尚倚闾。顾我颜色嗔,不敢牵衣裾。空房暗霜冷,刀尺声徐徐。一灯课深夜,咿唔读三余。更阑不成寐,欲言又踟蹰。饵我出佳果,课我勤经畬。儿今渐长大,儿莫负居诸。此言犹在耳,此时非当初。高堂今白发,游子将何如?
  十二爱诗歌,动辄薄笺帖。三唐及汉魏,往往喜涉猎。读之既烂熟,肌髓亦沦浃。无事每相仿,吟成等奏捷。高歌风雨夜,听者愁欲绝。譬彼贫家女,珠翠少装贴。亦如秋宵蛩,作声必凄切。旁人苦劝我,韵语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