必怒,臣在江南,只造得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阁,便以为太侈。殿下即当恤民节俭,致治在尧舜之上,为何土木繁兴,荒淫不已,亦为此太侈之事?大抵人生天地,幸得为君,自然各图快乐,当时何见罪之深也?三十六封书,使人至今怏怏不悦,殿下宁不记忆乎?”炀帝道:“汝何人?今日尚敢呼我为殿下!”陈后主笑道:“今日与昔日何异?便呼一声殿下,却也不妨。”炀帝忽醒悟道:“陈叔宝死久矣,汝乃鬼也,何得在此迷人?”遂大声叱之,倏忽之间,陈后主与张丽华寂然不见。炀帝吃了一惊不小,连酒都吓醒,痴呆了半晌。此时天色渐晚,炀帝不敢再游入去,慌忙上马离了吴公宅,竟自还宫,对萧后说知此事。萧后劝慰道:“巍巍天子,此等亡魂,何足畏也!”炀帝道:“虽不足畏,然亦非祯祥之事。”萧后道:“陛下在东京北海上亦曾相遇,数年以来,有甚不祯祥?”炀帝道:“御妻言之有理。”
口虽如此说,心下终有几分不安。萧后忙又将酒来劝。炀帝勉强吃了几杯,自觉神情萧索,遂叫宫人将镜来照。宫人取了一面菱花宝镜送到炀帝面前。炀帝随低头一照,只见形神憔悴,满脸上都是酒色之气。自惊讶道:“何以消瘦若此?”萧后凑趣道:“正所谓渣滓日去,清虚日来也。”炀帝细视良久,忽自抚其颈叹息说道:“朕这般一个好头颈,不知谁当斫之!”萧后大惊失色道:“陛下是何言也!”炀帝又仰天大笑道:“御妻好不达,贵贱苦乐,人递为之,亦复何伤哉?”左右近侍闻此言者,无一人不惕然惊讶。
正是:
良心不泯时时见,天理难消处处明。
谩道世人都是矫,人之将死见真情。
炀帝不以为异,只索酒与萧后对饮。只吃到酩酊之时,方才住手去睡。怎奈心绪多端,睡不多一歇,便又醒来;醒在床上,无聊无赖。正唤醒萧后,要以云雨消遣,忽听得宫门之外隐隐约约,就像有人唱歌,其声甚悲。炀帝惊讶道:“是谁唱歌?这等凄楚!”遂侧耳细听。听了一歇,模模糊糊,不甚明白。随披了衣服,起来细听。走到帘栊之下,只见几个宫人围着一个宫人,听她唱新歌。那宫人立在中间,也不慌也不忙,改口唱道:河南杨柳谢,河北李花荣。
杨花飞去落何处?李花结实自然成。
那宫人唱了一遍,众宫人齐声称赞。炀帝心下大惊道:“杨花李花,分明指我与李渊。一成一败,见乎辞矣。宫闱之中,何有此歌?”连忙走出叫那宫人来问。宫人原是无心唱了耍子,不期炀帝叫住问她,惊慌无措。炀帝道:“不要惊慌。我且问你,此歌是谁教你唱的,还是你自家编了唱的?”宫人答道:“此歌乃道路儿童听歌,非贱婢自编。”炀帝道:“儿童之歌,你何由得知?”宫人道:“贱婢有个兄弟在民间闻得,流传入宫,故此得知?”炀帝询知是实,忽大叫道:“罢了,罢了,此天启之也!此天启之也!”萧后听得炀帝叫唤,忙起来问道:“陛下为何不悦?”炀帝道:“歌声可恶,殊令人忿忿!”萧后道:“无根之言,何足信也?不如去安寝罢。”炀帝道:“此等光景,教人如何安枕?怎生帖席?唯酒可忘忧耳。”众宫人听得,半夜里又慌忙取上酒来。炀帝也不逊让,拿起大杯,没好气的往口中乱吞。一连吃了三四杯,愈觉怒气冲冲,又立起身来在殿上走了数遍,又仰首向天咄咄了几声,依旧去拿酒吃。又吃了两杯,情景无聊之极,忽大声歌唱起来。歌道:宫木阴阴燕子飞,兴衰自古谩成悲。
他日迷楼更好景,宫中吐艳恋红辉。
炀帝歌罢,禁不住凄凄楚楚,两目中流下泪来。萧后忙劝慰道:“陛下为何这等悲切?”炀帝道:“朕亦安能自知?岂天不欲朕欢娱耶!”萧后道:“陛下歌中之意,妾殊不解。”炀帝道:“御妻休问,他日当自知也。且痛饮灯前,消此长夜,成败祸福听于天矣。”说罢拿起酒来又饮,直吃到沉沉烂醉方扶到宫中去寝。
正是:
运去多方见谶,哀来无故兴悲。
总是天心好恶,岂曰人力能为!
炀帝睡去,不知毕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八回观天象袁克进言陈治乱王义死节诗曰:纯中一片心,大节三尺剑。
同是衣与冠,平时何以辨。
岁寒松柏知,盘错利器见。
不经板荡秋,谁知金百炼。
佞臣好口舌,谀臣好颜面。
求之肝胆中,反覆有如电。
问谁生不迁,问谁死不变?
所以义士心,古今人所羡。
话说炀帝半夜悲歌之后,情景十分萧索。坐便是痴痴,立便是呆呆;就是饮酒欢乐,毕竟不比往时兴豪。虽欲强打精神,当不得今日报盗贼夺了郡县,明日报守将失了城池。中原地土,尽属他人。炀帝料到争他不来,每日只是严旨催治丹阳宫,要徙都江东。旨意日下,并不见告成消息。炀帝等得不耐烦,遂坐便殿召一班臣子来问道:“往时造迷楼十六院,俱顷刻而成;丹阳宫殿,为何这等难造?”封德彝奏道:“往时天下太平,钱粮凑手,又有外国进贡奇花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