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船行到扬子江头,正要收江北港口,回头望南岸时,见金山矗立在大江面上,十分秀异。宋大中不觉赞叹道:“好景致。”
  王氏正要与他排闷,便道:“我们难得到这里,何不金山去游玩一回。”
  有两个新买了丫鬟,是镇江人,便和一声道:“山上果然好景致哩。”
  宋大中便分付船家去金山。船家打转舵来,正遇着顺风,不多时,金山已在面前。
  宋大中正立在船头上看,忽见一只小船,在自己船前掠过。船舱内坐下两个妇人,一个年少的,宛然是辛娘。心中奇怪。
  那年少的见了宋大中,连忙在窗里探出头来认。这种神情越像,却还不好便去叫他。那小船如飞般快,早去有一丈来远。宋大中匆忙里忽然想着和他在家做那一联对句,便似唱大江东去的一般,高声吟道:
  
  男儿志节惟思义

  只听见那妇人也高声应道:
  
  女子功名只守贞

  当下宋大中又惊又喜,恨不得就从水面上跳了过去。忙叫船家转舵,恰好那小船也回转来,两船相近,仔细一看,何尝有错!丫头扶辛娘过船来,大中和他抱头大哭。
  辛娘道:“郎君一向何处?只道已死,不料又得相逢。”
  宋大中便把小船搭救,寄居淮安,久闻死节,特到南京扫墓回来的话,略述几句。就问辛娘:“缘何却得再生?”
  原来,辛娘那夜死了,魂却不散,犹如睡着一般。忽一日,像有人在半空中呼他姓名道:“你不该死,有人放你还阳了。”
  辛娘一似梦醒,把手四面去摸,方晓得死了,在棺材里。有几个恶少,见他系众人厚葬,钗环等项,颇值些钱,那夜赌输了,没处生发,便乘天黑,去掘开了圹,撬起棺盖,正要拾取金银,却见辛娘的脚动起来,众人大惊。
  辛娘预先听见众人猜他棺内东西,有的道:“不知可值二百两银子?”有的道:“不知可够我们一月赌?”
  知道是劫坟的,怕他们要害自己,便先开口道:“幸得你们到来,使我再见天日。我的首饰,都送你们买果子吃。有什么女庵,可卖我去做尼姑,还可得些银子。我倒越发感激你们。”
  众人都跪下道:“娘子是贞烈神人,小人们只因穷了,干这没天理的事,但求娘子不漏泄就够了,怎还敢卖去做起尼姑来。”
  辛娘道:“这是我自己情愿,何妨呢?”
  有一个道:“小人前在镇江城内,做些小经纪,晓得那边有个章夫人,丈夫死了,没有儿女,极是好善。若将娘子送去,定肯收留。可不胜似做尼姑么?”
  辛娘闻说大喜,自己拔下簪珥,尽数付与众人。众人倒都不敢受。辛娘定要他们受,方才拜受了。一个就去寻顶轿子,抬送辛娘到镇江。
  那章夫人有六十来岁,丈夫曾任知府,死后并无子女。见了辛娘,十分欣喜。辛娘只说同丈夫被兵南迁,丈夫失脚落水淹死了,自己没有去处,求收留做使女。
  章夫人问知是好出身,那里依他,竟认做了女儿。那日母女两个正游了金山回去,却不料夫妇重圆起来。
  辛娘对宋大中细细述说一番。当下王氏行婢妾礼拜见辛娘。辛娘见了王氏,惊问缘何在此。
  宋大中方才把在陈仲文家的事,及同元副将到河南,提拔做官,回来成亲的话,细细重叙一遍。
  辛娘对王氏道:“感蒙代葬公婆,我还该谢你,怎行起这礼来。”当下两人叙齿,辛娘长王氏一岁,认作姊妹。并拜了四拜。宋大中又过船去拜见那章老夫人。章夫人心中甚喜,请宋大中和王氏都到他家盘桓。
  章夫人闻宋大中在淮安,还只是寄居,便将自己西首一所房子,送与他们。又备下好些衣服首饰送过去,做辛娘奁赠。
  宋大中到那西首屋里,第一夜先在辛娘房中,与他叙了些旧。辛娘才晓得丈夫和王氏虽号成亲,还只是干夫妻,便连夜要送他那边去。却是宋大中不听。
  第二夜辛娘先把自己房门闭了,宋大中只得来到王氏房中,笑对王氏道:“我和你成亲多时,没一些夫妻情分。你可怨我么?”
  王氏也笑道:“郎君便今夜再不过来,妾也不敢怨。”
  宋大中道:“却也难得你们两个,都是这般贤慧。”便将昨夜辛娘要送自己过来,并今夜先闭了房门,对王氏说。王氏十分感激。
  次日天明,宋大中到辛娘房中。辛娘笑问道:“昨夜可有雨露到那里么?”宋大中也笑道:“怎敢不体贴美意。”辛娘又笑道:“若非江中相遇时,不晓得你们干夫干妻到几时哩。”宋大中也笑。
  从此他一夜一处,往来两边房里。
  过了几日,辛娘要想去拜公婆坟墓。宋大中和王氏,也正怕陈仲文不见回去,在那里心焦,便别了章夫人,同下船往淮安。
  开了船,王氏忽地笑起来。辛娘问道:“妹子,你有甚好笑?”王氏道:“妹子好笑前日,因郎君赞金山景致,特地剪江过来。不料得见姊姊,大家欢欢喜喜,这山可不真个是撮合山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