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却许个孙志唐,可不被人笑话。你决决烈烈回绝了他罢。”
  张婆应道:“晓得。”心中却想:我原知是难的,但这五两头还他,又不舍得;受他,又不好意思。却怎么处!又想道:老夫妻意思是这般了,不知珠姐心下如何。当下说了些闲话,便抽身到珠姐房中。
  那张婆一向在刘家出入,和珠姐说说笑笑惯的,对珠姐笑道:“老身此到,是为小姐姻事。不料员外、安人都不允,只得要来求小姐了。”
  珠姐笑骂道:“痴婆子又来痴病发了。”便又低声问道:“说的谁家?”张婆道:“是本地一个秀才,姓孙名寅,年约二十光景,真乃潘安再出,宋玉重生。可惜员外、安人嫌他家贫,竟不中选。”珠姐道:“莫不就是六个指头的孙志唐么?”
  张婆道:“小姐缘何也晓得他?可知那人的名重哩。”珠姐笑道:“你去回覆他,叫他割去了那多的指头,我就允他亲事是了。”
  张婆听说,不觉笑个不住起来。安人听得笑声,走到女儿房中来道:“张妈妈,你因何这般好笑?”张婆不好说得,用闲话来支吾了几句。看看天色将晚,辞了母女二人,取道出城。
  才到得家,只见孙寅早立在门首讨回信,张婆子道:“刘家员外、安人都嫌相公家贫,不肯出帖。那小姐倒不嫌贫,出的题目却更凶哩。”
  孙寅道:“小姐有何话说?”张婆笑道:“相公请猜猜看。”孙寅道:“莫非要我中了举人,方肯嫁我?”张婆笑道:“不是。”孙寅道:“可是要索性中了进士,点入翰林,方允这亲?”张婆道:“也不是。”孙寅道:“这倒猜不出。妈妈你说了罢。”
  张婆正待说出,不觉又笑个不住起来。孙寅道:“妈妈缘何只是这般笑?”张婆忍着笑道:“老身想刘小姐的说话好笑。是说要相公割去了那多的指头,便允亲事哩。”
  孙寅不觉也笑起来,道:“原来这样个题目。”便又道:“妈妈今日晚了,晚日至早,到我家下来,我有话说。”说罢,即便转身回去。张婆也自安排夜饭吃了,闭门睡觉。
  孙寅回到家里,心中想道:我多这一个指头,实在不雅相。若依刘小姐说,割去他,这痛难熬,若不依他,怎地得佳人到手?踌躇了一回,奋然道:“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如今也顾不得了!”走到厨下,取了那把切菜刀,竟把那个指头割下。一割下来,非同小可,血如泉涌,痛得钻心,立时晕倒在地。
  可怜他家内别无第三人,止还有个家僮,那日又被朋友人家借了去,直待自己醒转来,勉强挣起,火又灭了。暗中摸着香灰按上,扯些破绢包好,和衣倒在床上。手上作痛,再睡不着。看看天明,听得外面叩门,张婆在那里叫唤。孙寅接应一声挨下床来,一步步挣到门边,拔去了栓。
  张婆推将进来,把孙寅一看,见他面如蜜蜡般黄,问道:“孙相公,今日有些贵恙么。”孙寅把好手指着那只痛手,有气无力的道:“昨夜回家,依刘小姐把那指头割下,发了几转晕,因此这般光景。”
  张婆听了,倒吃一惊,看地上时,鲜红滴滴,摊了一地。一个小小指头,断落在血泊里。便向孙寅道:“是这般时,相公也吃苦了,且请在家将息,老身自替你再到刘家去便了。”
  张婆走出门来,便又进城,来至刘家。却喜员外、安人都不撞见,他便一径走到珠姐房中。
  珠姐问道:“张妈妈,今日原何又来?”张婆笑道:“特来告诉小姐。昨日老身回去,把断指头的话,向孙秀才说,也不过和他取笑。不道他昨夜竟自把刀割下。老身感他志诚,又来见小姐,要小姐与他个好消息的意思。”
  珠姐听说割去指头,笑个不住。笑对张婆道:“你回去再叫他除了这呆气,方允他亲事。”张婆不平道:“小姐你太忍心,他为着那指头,连发了几个晕,你却还说这风凉话。”
  珠姐道:“不是我说风凉话,我也怜他志诚。但婚姻大事,是要父母之命的,我女儿家如何自作主张。既然父母不允只事,止好歇了。我昨日不过和你顽耍,谁晓得你痴人面前说起野话来。如今只快去回绝了他说是了。”
  张婆见他说得有理,无言可入,又想:“员外、安人是执性的,就是孙寅把十个指头都割下来,也不在心,说来无益。”只得别了珠姐要归。
  珠姐道:“你不要怪我,且在此盘桓到晚些去。”张婆依言,在刘家说说笑笑,直到日落西山,方才出城。
  将及到家,只见孙寅把帕子裏了那痛手,家僮孙福扶了,已在门首等候。迎着问道:“事情如何了?妈妈怎到此刻方回?”
  张婆不好说误信了刘小姐作耍,仍说野话道:“刘小姐说,要相公再除了这些呆气,方允亲事。”
  孙寅是熬着痛,在张婆家门首,不蹲不坐,眼巴巴等了大半天,满心道是事体成功的,听了这话,不由不恼起来,道:“他嫌我穷,不肯就罢了,却骗我受了那般疼痛,又说要除什么呆气,我又何曾呆来!总是他不肯嫁我的推头。我想那珠姐也未必是什么天上有人间没的绝色,我就不到也平常。”气忿忿靠着孙福的肩头,走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