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进内。
 
  走进堂门,见是个两明一暗的房子,东边两间敞着,正中设了一个小圆桌,退光漆漆得灼亮。围着圆桌六把海梅八行书小椅子,正中靠墙设了一个窄窄的佛柜,佛柜上正中供了一尊观音像。走近佛柜细看,原来是尊康熙五彩御窑鱼篮观音,十分精致。观音的面貌,又美丽,又庄严,约有一尺五六寸高。龛子前面放了一个宣德年制的香炉,光彩夺目,从金子里透出朱砂斑来。龛子上面墙上挂了六幅小屏,是陈章侯画的马鸣、龙树等六尊佛像。佛柜两头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经卷。再望东看,正东是一个月洞大玻璃窗,正中一块玻璃,足足有四尺见方。四面也是冰片梅格子眼儿,糊着高丽白纸。月洞窗下放了一张古红木小方桌,桌子左右两张小椅子,椅子两旁却是一对多宝橱,陈设各样古玩。圆洞窗两旁挂了一副对联,写的是:
 
  靓妆艳比莲花色;
 
  云幕香生贝叶经。
 
  上款题“靓云道友法鉴”,下款写“三山行脚僧醉笔”。屋中收拾得十分干净。再看那玻璃窗外,正是一个山涧,涧里的水花喇花喇价流,带着些乱冰,玎玲榼琅价响,煞是好听。又见对面那山坡上一片松树,碧绿碧绿,衬着树根下的积雪,比银子还要白些,真是好看。
 
  德夫人一面看,一面赞叹,回头笑向德慧生道:“我不同你回扬州了,我就在这儿做姑子罢,好不好?”慧生道:“很好,可是此地的姑子是做不得的。”德夫人道:“为什么呢?”慧生道:“稍停一会,你就知道了。”老残说道:“您别贪看景致,您闻闻这屋里的香,恐怕你们旗门子里虽阔,这香倒未必有呢”德夫人当真用鼻子细细价嗅了会子,说:“真是奇怪,又不是芸香、麝香,又不是檀香、降香、安息香,怎么这们好闻呢?”只见那两个老姑子上前,打了一个稽首说:“老爷太太们请坐,恕老僧不陪,叫他们孩子们过来伺候罢。”德夫人连称:“请便,请便。”
 
  老姑子出去后,德夫人道:“这种好地方给这姑子住,实在可惜!”老残道:“老姑子去了,小姑子就来的,但不知可是靓云来?如果他来,可妙极了!这人名声很大,我也没见过,很想见见。倘若沾大嫂的光,今儿得见靓云,我也算得有福了。”未知来者可是靓云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
续第二回 宋公子蹂躏优昙花 德夫人怜惜灵芝草


  话说老残把个靓云说得甚为郑重,不由德夫人听得诧异,连环翠也听得傻了,说道:“这屋子想必就是靓云的罢?”老残道:“可不是呢,你不见那对子上落的款吗?”环翠把脸一红,说:“我要认得对子上的款,敢是好了!”老残道:“你看这屋子好不好呢?”环翠道:“这屋子要让我住一天,死也甘心。”老残道:“这个容易,今儿我们大家上山,你不要去,让你在这儿住一夜。明天山上下来再把你捎回店去,你不算住了一天吗?”大家听了都呵呵大笑。德夫人说:“这地不要说他羡慕,连我都舍不得去哩!”
 
  说着,只见门帘开处,进来了两个人,一色打扮:穿着二蓝摹本缎羊皮袍子,玄色摹本皮坎肩,剃了小半个头,梳作一个大辫子,搽粉点胭脂,穿的是挖云子镶鞋。进门却不打稽首,对着各人请了一个双安。看那个大些的,约有三十岁光景;二的有二十岁光景。大的长长鸭蛋脸儿,模样倒还不坏,就是脸上粉重些,大约有点烟色,要借这粉盖下去的意思;二的团团面孔,淡施脂粉,却一脸的秀气,眼睛也还有神。各人还礼已毕,让他们坐下,大家心中看去:大约第二个是靓云,因为觉得他是靓云,便就越看越好看起来了。
 
  只见大的问慧生道:“这位老爷贵姓是德罢?您是到那里上任去吗?”慧生道:“我是送家眷回扬州,路过此地上山烧香,不是上任的官。”他又问老残道:“您是到那儿上任,还是有差使?”老残道:“我一不上任,二不当差,也是送家眷回扬州。”只见那二的说道:“您二位府上都是扬州吗?”慧生道:“都不是扬州人,都在扬州住家。”二的又道:“扬州是好地方,六朝金粉,自古繁华。不知道隋堤杨柳现在还有没有?”老残道:“早没有了!世间那有一千几百年的柳树吗?”二的又道:“原是这个道理,不过我们山东人性拙,古人留下来的名迹都要点缀,如果隋堤在我们山东,一定有人补种些杨柳,算一个风景。譬如这泰山上的五大夫松,难道当真是秦始皇封的那五棵松吗?不过既有这个名迹,总得种五棵松在那地方,好让那游玩的人看了,也可助点诗兴;乡下人看了,也多知道一件故事。”
 
  大家听得此话,都吃了一惊。老残也自悔失言,心中暗想看此吐属,一定是靓云无疑了。又听他问道:“扬州本是名士的聚处,像那‘八怪’的人物,现在总还有罢?”慧生道:“前几年还有几个,如词章家的何莲舫,书画家的吴让之,都还下得去,近来可就一扫光了!”慧生又道:“请教法号,想必就是靓云罢?”只见他答道:“不是,不是。靓云下乡去了,我叫逸云。”指那大的道:“他叫青云。”老残插口问道:“靓云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