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人的光景,一半男,一半女。男的都是袍子马褂,靴子大帽子,大概都是水晶顶子花翎居多,也有蓝顶子的,一两个而已。女的却都是宫装。最奇者,这么多的男男女女立站后面,都泥塑木雕的相仿,没有一人言笑,也无一人左右顾盼。
 
  老残正在观看,忽听他那旁坐的低低问道:“你贵姓呀!”老残回头一看,原来也是一个穿蓝布棉袄裤的,却有了雪白的下须,大约是七八十岁的人了,满面笑容。老残也低低答道:“我姓铁呀。”那老翁又道:“你是善人呀。”老残戏答道:“我不是善人呀。”那老者道:“凡我们能坐小椅子的,都是善人。只是善有大小,姻缘有远近。我刚才看见西边走了一位去做城隍了,又有两位投生富贵家去了。”老残问道:“这一堆子里有成仙成佛的没有?”那老翁道:“我不晓得,你等着罢,有了,我们总看得见的。”
 
  正说话间,只见殿庭窗格也看不见了,面前丹墀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,仿佛一片敞地,又像演武厅似的。那老翁附着老残耳朵说道:’五神问案了。”当时看见殿前排了五把椅子,五张公案。每张公案面前,有一个差役站班,同知县衙门坐堂的样子仿佛。当真每个公堂面前,有一个牛头,一个马面,手里俱拿着狼牙棒。又有五六个差役似的,手里也拿着狼牙棒。怎样叫做狼牙棒?一根长棒,比齐眉棒稍微长些,上头有个骨朵,有一尺多长,茶碗口粗,四面团团转都是小刀子如狼牙一般。那小刀子约一寸长三四分宽,直站在骨朵上。那老翁对老残道:“你看,五神问案凄惨得很!算计起来,世间人何必作恶,无非为了财色两途,色呢,只图了片时的快活;财呢,都是为人忙,死后一个也带不走。徒然受这狼牙棒的苦楚,真是不值。”
 
  说着,只见有五个古衣冠的人从后面出来,其面貌真是凶恶异常。那殿前本是天清地朗的,等到五神各人上了公座,立刻毒雾愁云,把个殿门全遮住了,五神公座前面,约略还看得见些儿,再往前便看不见了。隐隐之中,仿佛听见无数啼哭之声似的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
续第八回 血肉飞腥油锅炼骨 语言积恶石磨研魂


  话说老残在那森罗宝殿上面,看那殿前五神问案。只见毒雾愁云里,靠东的那一个神位面前,阿旁牵上一个人来。看官,你道怎样叫做阿旁。凡地狱处治恶鬼的差役,总名都叫做阿旁。这是佛经上的名词,仿佛现在借留学生为名的,都自称四百兆主人翁一样的道理。闲话少讲。却说那阿旁牵上一个人来,梢长大汉,一脸的横肉,穿了一件蓝布大褂,雄赳赳的牵到案前跪下。上面不知问了几句什么话,距离的稍远,所以听不见。只远远的看见几个阿旁上来,将这大汉牵下去。距公案约有两丈多远,地上钉了一个大木桩,桩上有个大铁环。阿旁将这大汉的辫子从那铁环里穿过去收紧了,把辫子在木桩上缠了有几十道,拴得铁结实。也不剥去衣服。只见两旁凡拿骨朵锤、狼牙棒的一齐下手乱打,如同雨点一般。看那大汉疼痛的乱奉。起初几下子,打得那大汉脚奉起直竖上去,两脚朝天,因为辫子拴在木桩上,所以头离不了地,身子却四面乱摔,奉上去,落下来,奉上去,落下来,几奉之后,就奉不高。落下来的时候,那狼牙棒乱打。看那两丈围圆地方,血肉纷纷落,如下血肉的雹子一样;中间夹着破衣片子,像蝴蝶一样的飘。皮肉分两沉重,落得快,衣服片分两轻,落的慢,看着十分可惨。
 
  老残座旁那个老者在那里落泪,低低对老残说道:“这些人在世上时,我也劝道许多,总不肯信。今日到了这个光景,不要说受苦的人,就是我们旁观的都受不得。”老残说:“可不是呢!我直不忍再往下看了。”嘴说不忍望下看,心里又不放心这个犯人,还要偷着去看看。只见那个人已不大会动了,身上肉都飞尽,只剩了个通红的骨头架子;虽不甚动,那手脚还有点一抽一抽的。老残也低低的对那老者道:“你看,还没有死透呢,手足还有抽动,是还知道痛呢!”那老者擦着眼泪说道:“阴间哪得会死,迟一刻还要叫他受罪呢!”
 
  再看时,只见阿旁将木桩上辫子解下,将来搬到殿下去。再看殿脚下不知几时安上了一个油锅。那油锅扁扁的形式,有五六丈围圆,不过三四尺高,底下一个炉子,倒有一丈一二尺高;火门有四五尺高;三只脚架住铁锅,那炉口里火穿出来比锅口还要高二三尺呢。看那锅里油滚起来也高出油锅,同日本的富士山一样;那四边油往下注如瀑布一般。看着几个阿旁,将那大汉的骨头架子抬到火炉面前,用铁叉叉起来送上去。那火炉旁边也有几个阿旁,站在高台子上,用叉来接,接过去往油锅里一送。谁知那骨头架子到油锅里又会乱奉起来,溅得油点子往锅外乱洒。那站在锅旁的几个阿旁,也怕油点子溅到身上,用一块似布非布的东西遮住脸面。约有一二分钟的工夫,见那人骨架子,随着沸油上下,渐渐的颜色发白了。见那阿旁朝锅里看,仿佛到了时候了,将铁叉到锅里将那人骨架子挑出,往锅外地上一摔。又见那五神案前有四五个男男女女在那里审问,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