钗、黛命人将红楼上层安排停妥。先是鸳鸯围着翠蓝泥斗篷,玉钏围着果绿泥斗篷,随了四个丫头踏雪而来,请了安。鸳鸯笑道:“钏妹妹一心赶来,不是我扶住,几乎扑个雪人儿。”黛玉道:“怨不得他心慌,这么好雪景谁不爱呢?”鸳鸯道:“老太太们就来了。”展眼间,袭人披着茄花色泥斗篷,也带着丫头到了。黛玉叫鸳鸯等喝姜汤。
  忽见宝玉跑来道:“有趣,有趣!名公,名公!”鸳鸯道:“瞧见什么爱巴物儿了?”袭人忙端过姜汤来,喝了一口;玉钏接过斗篷;紫鹃捧着手炉,送在宝玉手里;婉香捧着一只粉红玛瑙杯,盛着桂花蜜酒,送至宝玉口边,两口饮于。宝钗道:“且把什么有趣的说给咱们听听。”宝玉道:“我到琼兄弟那边,瞧见花厅前塑着个雪美人,实在精致有趣,是南边华、龚、谢、计四位名公塑的。我已托他们带家伙到这里来塑一个玩,他们快来了,我赶来报信,他们说半天工夫堆得起来。堆在那处好?”黛玉道:“院子里西南角山石边避着太阳,可好?”宝玉道:“很好。”连忙叫人搬雪。只见焙若引着四位来了,宝玉迎着,指以堆的地方。
  听见妈子说:“老太太们都来了。”黛玉、宝钗迎向前,一一请安。大伙儿进来,让坐,喝过胡椒茶。黛玉一眼望见岫烟穿的一件果绿蜀锦貂袄,外罩一件玫瑰紫哈喇斗篷,宝光灿烂,闻着枣香,问岫烟从何得的。岫烟道:“咱们典里出当留下来的,听说系香麝毛织的,轻易难得。”人人赞赏一会。贾母道:“这山石上停着雪,有像人形的,像鸟兽的,很有意思,咱们到院子里瞧瞧。”黛玉道:“南边几位相公在那里堆雪人儿。”贾母道:“这是推的玩意?定是宝玉了。我也喜欢,去瞧瞧。”丫头打起帘子,贾母出来,四人忙来请安。贾母亦问好,又道:“诸位手艺巧妙极了,灯戏里扎的故事好的了不得,今儿堆的雪人儿自然更好了。咱们院子里也要劳动诸位堆几件玩意儿。”四人连忙答应。
  贾母同封夫人等说话,外面美人渐堆渐好,堆到九分光景,只见宝玉张目吐舌,呆呆的望。焙若打点说话,宝玉连忙摇手。一会儿脸相修整成工,见山石上一朵山茶,将花裹雪,捻作一朵芙蓉花,用树枝签在美人手里拈着。只听宝玉道:“像极了,像极了!妙不可言,妙不可言!诸位很费手了。”四人说道:“我们塑的泥人、扎的纸人不少,再塑不出这个美人来了。非是晚生们自夸,实在可以去得。二爷的局气高,所以晚生们得心应手。”宝玉忙打了四躬道:“费心,费心,改日再容重谢。”四人齐说:“玩意儿的东西,如何说起谢来!”宝玉道:“有个原故,再容奉告。”
  四人同了焙若出去,大家一齐来看。鸳鸯先到雪美人面前,早叫了一声:“喂!这不是婉二姨的生像吗?”黛玉细细看了说道:“婉妹脸上比这个些微丰一点儿,且眼睛稍有不同。我看活像从前的晴雯妹妹。”湘云拉了婉香到雪人前比并,肥瘦长短丝毫无异,一面说道:“人巧夺天工。可惜是个雪的,若是个泥的,就算他的小像,收起来,金屋藏娇才好。”黛玉道:“我总说像晴雯妹妹。”探春道:“当年婉妹病后消瘦,不是这个样儿吗?”黛玉道:“你们把婉妹合雪人的眼角再细细打略一番就知道了。”喜鸾道:“果然的微有别处。雪人的眼角略长分半,活像晴姊。若婉姊的眼角再长分半,面宠些微瘦点儿,就是三人共一模样印下来的。”宝玉说:“到底是林妹妹的眼法真切。”贾母等也出来细看,贾母道:“这是个晴丫头活过来了。”众人各自叹服,再同到楼上眺望雪景。入目一片皓洁,栊翠庵的红梅隐隐约约,墙头上几点朱砂,池面上雪凝如絮,再远望去,一白全无地,高高下下,凸凹而已。
  大家吃毕饭,又到各处逛了一回,直至傍晚,贾母、封夫人等并邢、王夫人先散,众姊妹接连夜局。又见一轮皓月东升,映着雪光,银辉万状。铺下毡单,各人迭唱。宝玉吹笛,叫婉香唱了一套《写真》,极尽其妙。宝玉道:“回来要做诗,不必等我。”说着一径去了。宝钗道:“寒夜弹丝弄板,到底手冷,不如做诗。”李纨道:“这回做诗,再不必争联即景,没命的抢,另外拟题。”喜鸾道:“就咏雪美人很好。”黛玉道:“恰当极了。我想:以前作诗,人人都有,太多了没趣。今儿只抓五副韵牌,五人分做。各人外字写到阄上,叫小丫头拈五个出来,拈着谁的就做,拈不着的随便和韵,只准两首为则。”喜鸾道:“《花月吟》做了那许多,此次未免太少。”黛玉道:“雪美人是件最清洁风雅的高品,况且这个美人非比寻常,可称稀世之宝,受不住诗多意杂,反将美人身分说差了。”宝钗道:“妹妹这议论很是的。”一面抓了五副韵牌,又拈出五人名字,乃是妙玉、李纹、宝钗、黛玉、香菱。案上笔砚已备,湘云道:“你们入选的快做,让咱们和。”宝钗的先有了,黛玉等亦有了,惜春挨次录出。只见写道:
  咏雪美人分得一先蘅芜君
  撮雪妆成一女仙,素怀清洁自天然。
  冰魂不达长生术,玉貌难修隔岁研。
  对月迟眠庭户外,凝香常倚竹梅边。
  深愁困顿东风后,宽褪腰胶欲化烟。
  又分得六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