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是浅近;不讲实行,单向着理解上说去,自然深远了。譬如岳鹏举当日说的‘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命,天下即太平。’这就是实行的话。你试想文臣果然能不爱钱,武臣果然能不惜命,不是认真能正心、诚意的人能做得到么?能做到这样的人,还不是纯乎天理,绝无人欲的么?鹏举当日,绝不曾提到这正心、诚意、天理、人欲的话,单就爱钱惜命说去,可是人人听得明白,人人都佩服他这句话说得不错。象他那种甚么‘去其外诱之污,充其本然之善’那些话,你叫资质鲁钝之人,任凭你把嘴说干了,他还不懂甚么叫做‘本然之善’呢!又如甚么‘帝王之学,必先格物、致知,以极事物之变,自然意诚、心正,可以应天下之务。这些话对皇帝去说,你道皇帝听得进么?人家急着要报仇雪恨,又要理政事,又要办军务,他却说得这等安闲,譬如人家饿得要死了,问他讨一碗饭来吃,他却只说吃饭不是这般容易的,你要先去耕起来,耨起来,播起种子来,等它成了秧,又要分秧起来,成熟了,收割起来,晒干了,还要打去糠秕,方才成米,然后劈柴生火下锅做饭,才能够吃呢。你想这饿到要死的人,听了这话,能依他不能呢?我也知道这是从根本做起的话,然而也要先拿出饭来等这个将近饿死的人先吃饱了,然后再教他,并且告诉他若照此办法,就永远不会再饿了。那时人家才乐从呀!没有一点建树,没有一点功业,一味徒托空言,并且还要故陈高义,叫人家听了去,却做不来。他就骂人家是小人,以显得他是君子;偏又享了盛名,收了无数的门生,播扬他的毒焰。提倡得通国之人,都变成老学究,就如得了痨病一般,致有今日。我有一句过分的话,当时秦桧卖国,是人人知道的,他这种误国的举动,比卖国还毒,却没有人知道。如果中国有福,早点生出个明白人,把他的话驳正了还好,倘是由他流传下去,将来为祸天下后世,正不知伊于胡底呢?”
  宗仁听了半天,起初以为是泛论讲学之辈,后来听到他引了“去其外诱之污”等句,方才知道是专指朱熹讲的。宗仁生平本是极推崇朱熹的,听了九畴这番议论,不觉满腹狐疑。因问道:“依老护卫说来,这讲学不是一件好事了?”九畴道:“讲学怎么不是好事!不过要讲实学,不可徒托空言,并且不可好高骛远,讲出来总要人家做得到才有益呢。”宗仁道:“正心、诚意,何尝是做不到的事情呢?”九畴道:“我方才不是说么!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命,便是正心、诚意,却是任你拣一个至蠢极笨的人来,或拣一个小孩子来,你同他说这两句,他都懂得;非但懂得,他并且知道:文臣不应该爱钱,爱了钱便是贪官;武臣不应该借命,惜了命便要打败仗。若单讲正心、诚意,不要说至蠢极笨的人以及小孩子,就是中等资质的人,任你口似悬河,也要讲好几天他才略略有点明白呢!”宗仁道:“他这讲学,本来是讲给聪明人、上等人听的。”九畴道:“须知天下上等人少,下等人多;聪明人少,鲁钝人多。这一国之中,必要人人都开化了,才足以自强。若是单单提倡上等人,聪明人,这一班下等鲁钝的,就置之不理,这一国还算国么?譬如出兵打仗,将帅不过几个人,兵卒倒是论千论万的。任凭你将帅谋略精通,武艺高强,那当兵的却全是孱弱不堪,兵器都拿不动的,能打胜仗么?讲到正心、诚意,那些兵卒们,若不是人人都正心、诚意,也不能取胜呢!然而要教他正心、诚意,正不知从哪里教起?还不如说些粗浅忠义之事,给他们听,养成他那忠义之气么!你想:养成了忠义之气,还不是正心、诚意么?他们好陈高义的,往往说人家是小人,做不到这个功夫,他却自命力圣人。莫说圣人他未必学得到,就学到了,却只有他一个圣人。站在这一大班小人里面,鞑子打来了,哪里又造反了,哪里又闹饥荒了,试问做圣人便怎么?”
  宗仁听了,恍然大悟。暗想:“原来这正心、诚意,是人人做得到的,极容易的事,却被朱夫子说的太难了。”又想起九畴这番议论,同谢枋得教育后起的话,恰好互相发明,不觉暗暗佩服。正要开言,忽听得门外一阵人声嘈杂,又拥进一大群鞑子来。
  不知此来又有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六回 胡子忠盗案卷尽悉军情 郑虎臣别仙霞另行运动
  却说宗仁正听得程九畴的话入了彀,忽然又拥进来了一群鞑子。当先是一员鞑官,向九畴说道:“你们带来的金子、银子、绢匹,奉了我们皇帝的圣旨:‘交内务府点收。’只我便是内务府的堂官,你们可交给我带去。”
  九畴道:“金、银、绢匹,本来是送你们的,都堆在这里,你们取去便是。”
  那鞑官便吱吱咕咕的发了几句号令。那跟来的鞑子,便七手八脚的大挑小担,登时搬个一空。那鞑官也就扬长的去了。
  宗仁看见这般举动,又是可笑,又是可叹,因对九畴道:“倘不是遇了世变,我们从何处看得着这种野人!”九畴道:“这种本来是游牧之辈,一定要责他礼节,才是苦人所难呢!”胡仇道:“罢了,算了。不要谈这些不相干的了,我们的正题,还要讨论讨论呢!我们说要觐见三宫,看他们的意思,是不许我们见的了,还得要打个主意才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