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说白侍郎自从病好了,也不出门,也不见客,只在家中与白小姐作诗消遣。到南场秋试毕,看试录上却不见有苏友白名字。及顺天试录,到第二名转是苏友白,及看下面,却是监生河南人。心下惊疑,因想道:“莫非苏友白因前程黜退,纳了北监?”又想道:“监便纳的,籍贯却如何改得?自是同名同姓。”也就丢开。到了次年春间,又想道:“我择婿数年,止有这个苏友白中意,却又浮踪浪迹,无处去寻访。女孩儿今年已是十八于归之期,万不可缓。我闻武林西湖,乃天下之各胜,文人才子往往流寓于此,我乘此春光,何不前去一游?一则娱我老怀,二则好歹择一佳婿,完红玉婚姻之事。只是他一人在家不便。”心下踟蹰不定。
  又过了数日,忽报山东的卢太太同小姐与公子契家都到,在外面。白公大惊道:“这是为何!”慌忙叫将卢太太与卢有小姐的轿抬进后厅来,其余仆从且发在前堂、原来这卢太太正是白公的妹子。不一时,轿进后厅。白公与红玉小姐接住。先是以与卢夫人兄妹拜见过,就是卢小姐与小公子拜见母舅。白公道:“甥儿甥女几年不见,也是这等长成了。”拜毕,就是白小姐拜见卢姑娘。白小姐拜毕,才是姊妹并小兄弟三人交拜。大家拜完,坐定。
  白公就问道:“只因路远,久不相闻。不知今日为着何事,却挈家到此?”卢夫人道:“你妹夫在江西做兵备时,有一个金谿知县,做官贪酷。你妹夫上疏,将他参奏了。不知后来怎么又谋干改补了别县,如今又不知怎么行取了御史。探知你妹夫去世,他旧恨在心,新又点了山东按院,要来报仇。我一个寡妇之人,你外甥又小,山东又无相知,如何敌得他过?故与甥女商议,等他未曾入境,推说南海烧香,来借哥哥这里暂住几时,避他一避。”白公道:“原来为此。这也论得是。如今时势,这等恶人只是避他也罢了。且吾妹今日来得正好,我目下要往武林一游,止虑你侄女独自在家,无人看客。恰好吾妹到来,可以教训也,又有甥女与他作伴,我就可放心去了。”
  卢夫人道:“有我在家相陪侄女,哥哥去自不妨。只是我此来,一则避祸,二则还有一事要累哥哥。”白公道:“又有何事?”卢夫人道:“自你妹夫去世,门庭冷落。你甥女今年是十七岁了,婚姻尚未有人。虽有几家来求,我一寡妇见人不便,难于主张,故同他来,要求娘舅为他择一佳婿,完他终身之事。”白公叹一口气道:“择婿到也是件难事。我为红玉婚事,受了多少恶气,至今尚未得人。你是一个妇人家,更不便于选择。既是托我,我当留心。但我看甥女容貌妍秀,体态端淑,女红诸事自然精工。”卢夫人道:“描鸾刺绣针凿之事,虽然件件皆能,却非其好,素性只好文墨,每日家不是写字,就是做诗,自小到如今,这书本儿从未离手。他父亲在日,常常说他聪明,任他吟弄。我也不知他做得好做得不好,娘舅几时闲,也考他一考。”白公惊喜道:“原来也好文墨,正好与红玉作对。”白公口便是这等说,心下也只道他略略识字,未必十分。
  说罢,叫家人收拾内厅旁三间大楼,与卢夫人同小姐、公子住,行李搬了进来;其余仆从都发在外面群房内住。安置停当,就分咐备酒接风。不一时,酒有了,是两桌,一桌在左边,卢夫人坐了,卢小姐与卢公子就坐在横头,一桌在右边,白公坐了,白小姐就从而在横头。兄妹一面饮酒,一面说些家事。饮了一会,卢夫人问白小姐道:“侄女今年想也是十七?”白小姐答道:“十八了。”卢有夫人道:“这等大梦梨一岁,还是姐姐。”
  白公道:“我一生酷好诗酒,况无子嗣,到亏你侄女日夕在前吟弄,如我晚景。今不意甥女也善文墨,又是一快。”因对梦梨小姐说道:“你有做的或诗或词,诵一篇与我赏玩。”梦梨小姐答道:“虽有些旧作,俱是过时陈句,不堪复吟。母舅若肯教诲甥女,乞赐一题,容梦梨呈丑,求母舅与姐姐改正。”白公听了大喜道:“如此更好。也不好要你独做,我叫红玉陪你。”卢有小姐道:“得姐姐同做,使甥女有所模仿,更为有益。”
  白公心下还疑卢小姐未必精通,因暗想道:“我若出一题二人同做,便妍媸相形,不好意思;莫若出两个题目,各做一首,纵有低昂,便不大觉了。”因说道:“我昨日偶会金陵一友,传来二题到有致,一个是《老女叹》一个是《击腕歌》,他说金陵诗社中名公无人不做。你姊妹二人何不就将此题各拈一首?”卢小姐答道:“是,还求母舅将题目阄开。”白公道:“这个不难。”随叫嫣素取过笔砚并两幅花笺,一幅上写了“老女叹”,一幅上写了“击腕歌”,下面都注了要四换韵歌行。写完到将题目卷在里面,外面却看不见,又拿起来搅一搅,并放在桌上道:“你二人可信手各取一幅去。”
  二小姐忙立起身来,各取了一幅。打开一看,白小姐却是“老女叹”,卢小姐却是“击腕歌。”原来白公与白小姐时常做诗,这些侍婢都是服侍惯的,见二小姐分了题,就每人面前送过笔砚来。此时二小姐各要逞才,得了题,这一个构思白雪,那一个练句阳春。只见两席上墨花乱堕,笔态横飞,顿刻间各各诗成四韵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