句。诗曰:

世人谁肯昧良心,故作非为害此身。
若听老僧一句话,刹那打破这迷津。

却说二盗信尊者好言,散了众伙,他二人辞了下岭而去。瞎道人收拾些素供,款待师徒吃毕,吩咐叫他打扫巢穴,仍作云堂。道人依言洒扫,以待纯一复归。尊者当时下岭东行。这散伙的小盗,有赞叹的,说:"好心肠,和尚言言切当,句句达理,真是苦口良药,散得是。"有怨恨的,骂道:"这秃子甚来由,饶口饶舌,说家常,管人闲事。散了伙,叫我们哪里投奔!"那悔前非的,果回乡别寻生理;那不安分的,依旧别处非为。

按下尊者师徒离岭前进。且说梵志、道童,救了纯一远避,他师徒收了法术。过了三尖岭,不劳找寻路境,望东大路前行,一面夸道:"徒弟,这耍弄贼盗法儿,到也伶俐。"一面说道:"往前去,却也要寻个好处安身。"正说间,只见那前林内,悬着一面白粉招牌,上写着两行字。梵志叫:"徒弟,看那招牌上写的是甚么两行字迹?"本意随去看了来,说道:"师父,是开店人家招引行商过客的牌儿。上写着:'寻花问柳无双美,把酒烹茶第一楼。"梵志道:"我们出家人,寻甚花,问甚柳,把甚酒?若是烹茶,这行路饥渴,还可去吃一杯。"师徒走近林来,远远望见深林里面,却有一座楼阁,四面虚窗,半卷围幕。梵志说:"倒也好座高楼。"怎见得?但见:

檐飞云树,栋接山光,窗开四壁透风凉,人在半天观景致。笙箫弦管,声绕半空;清歌雅唱,腔盈两耳。楼下往往来来,多是乔妆打扮;店中吆吆喝喝,尽皆唤酒呼卢。那里是,晓催夜撞鼓钟楼,梵中禅林僧道院。

梵志师徒到得楼前,向店主问道:"店主,我们过路师徒,身心劳倦,不吃你的荤酒,可有素食,求卖几贯钱钞。只是闹烘烘楼阁,我们出家人爱清净,不便当,可有洁净别室,愿借一坐。"店主见他师徒行状闲杂,便答道:"有洁净处所,只是也有两个师父在内借住,却是你一家,这也不碍。"梵志道:"既是我辈,便一处少坐,真也无妨。"乃随着店主引入侧首一个小门,乃是三四楹小屋。师徒恰才到屋,只见屋内道了一声:"呀!恩师们到了。"梵志师徒睁睛一看,原来是纯一庵避贼的道徒。见了梵志,便笑脸躬身说道:"托赖师父们救拔,得打点了些金银财宝,躲避那强人。都是恩师道术高妙。正想恩无可报,不期此处相逢。"道童便也问道:"师父们如何在这热闹处居住?"纯一道:"此乃门徒施主之家,相留避难。热闹是他从来生意,与我小道无干。"当下店主外去,叫走堂的捧了些茶食点心,到屋中铺起桌子,列开凳儿,众道吃的吃,说的说。吃的是芝麻饼、馓子箍、素油面卷粉馒头;说的是吹玉箫、敲檀板、唱粉红莲带锦缠道。道人缘何说这些话?只因这店家开张,酒馆招牌上既写道"寻花问柳",却不虚言。委实楼上两个妇女弦歌雅唱,侑酒举觞,村间少年,都被她引魂;乡里浪子,尽被她动兴。也有雅致骚人墨客,借登楼玩景,浮白赋诗;也有豪放富家清客,假嘲风弄月,喝雉呼卢。那爱妖娆的,挟红裙,买笑追欢;这做引头的,落青蚨,帮闲凑趣。一时说动了那本慧、本定二人。他两个原是爱枪棒的少年,学了些障眼儿幻法,未到修行路,如何听得众人楼上说的话儿,就动了他羡乐心肠。瞒着梵志与道童师兄,两个假说出外方便,卸却出家衣帽,换了个深褶服巾,混上楼来。果然见两个妇女,陪伴着一席酒客。一个红裙绿袄的妇人,手捧着一杯酒,送与一个酒客,口里便唱出一个曲儿。本慧二人扶栏倾耳而听,唱的却是个《昼锦堂》词。他唱道:

雨濯红芳,风扬白絮,日日飞眸前。懊恼一春心事,都锁眉尖。愁听梁间双燕语,那堪歌枕孤眠。人憔悴,独倚栏杆,怕风透入珠帘。

本定听得,向本慧夸道:"绝妙好词!且听那个可会歌唱?"少顷,只见那一个红衫大袖的女子,敲着檀板,接着《昼锦堂》词尾,也唱道:

怪的是,铁马声闹吵,终朝永日长天。吩咐丫环服侍,怎奈恹恹。妆台对镜愁无语,龙箫凤管没心拈。怎能够,萧郎到,这时节两意俱欢。

本慧听了,也向本定夸扬:"唱的好词。"只见这两个妇女唱罢,便起身走近本慧二人面前,道一个万福,便问道:"二位官人,有的是空席闲座,何不唤店家整治杯盘,待我二人也来奉陪一会?"妇人说了,又走过去。本定便就动了欢情喜意,与本意计议道:"我们随侍师父出来,走了无边远路,费了多少脚头,难得今日到这地方。师父遇着纯一讲道,道童本智又不帮衬。我等如今乘暇,且叫走堂的上楼,备办些酒肴,快乐一会,有何不可!"二人计议已定,却好一个后生走上楼来,说:"来的二位客官,可吃酒么?还是要甚新鲜肴品?"本定答道:"吃酒?吃酒。不拘甚肴,只要美味的,备办而来。"少顷,后生捧着酒肴钟箸,看一座洁净桌儿摆下。他二人方才入席,酒尚未斟,却就有一个青年,标标致致,穿一件长衣大袖,诨名"凑趣",走到席前,谄着肩,陪着笑,拱着手,靠着席道:"二位,贵处到此何事?我小子却有些面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