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。贾政因为公事多不能守在寺里,便叫贾琏在家照料,将宝玉、兰哥儿留在寺里住宿,按子午卯酉随班行礼,自己不时往来。到了第二日,可可的天色阴阴,下起雨来,一连三日雨点不绝。黛玉为的宝玉不在家十分纳闷,独自一个人挑灯独坐,闷了几个黄昏。虽则一日几遍,人回报平安,心里却十分记挂。又为的同晴雯上冢回来,默默地伤了好些时候,觉得坐立不宁,就约了晴雯来挑灯闲话。那雨点一声声滴在竹叶上,听得人厌烦,又是檐前风马儿趁着暗风叮当不绝。两个人就前前后后地说起旧话来,也滴了好些眼泪。晴雯道:“五儿呢,原也伤心,真个的俗语说‘白白地做人一场,枉自为人在世,’哪比得林姑娘你这个真身真气呢!就是我呢,也有一件缺陷,好好的父母血气,追不上自己的真身。”
  黛玉道:“罢了,你我的苦也差不多了,通是死死活活过来的。我倒也厌这个血肉之躯。从前若将我这个身借给你,留着五儿,倒也两全其美。”晴雯道:“咱们算什么人,真个依了姑娘所说,这荣宁两府还有重兴之日么?良大爷若不为着同气的分上,还肯这样么?”
  两个正在闲谈,那雨声一阵大一阵小,只是连绵不绝。到了临晚的时候,那竹叶上的绿光益发射入玻璃内,连女墙的苔影也映了进来。两个正在纳闷,忽听得蜡屐之声,只道是宝玉回来了,哪晓得是李瑶从寺里回来,赍着宝玉的一封字儿,问太太奶奶姑娘们好。李瑶交代明白,就去了。黛玉、晴雯便点起灯拆开观看。原来宝玉也因雨天在寺中纳闷,晨钟暮鼓闹得不清,便拣一处僻静僧斋,将五儿的墓道碑文作起,一脱了稿,便赶紧眷清,寄与黛玉观看。黛玉便读道:盖闻生也如寄假焉,必归。桃根梅干,犹开同蒂之花;鸠距鹰拳,仅变化生之性。他人入室,哀莫甚于借躯;招我由房,幸孰深于附体。虽凌波洛浦,不留影于江皋,而陨涕岘山,必正名于陵谷。此芙蓉神之晴雯女子之必还身于佳人柳五姐也。昔者张宏义借躯李简,不返汝阳;朱进马附体苏宗,顿醒彰郡。他若桐城殇女,东西门俱认双亲;晋元遗人,新旧族曾添两子。爰及淮阳月夜,惊瞟持灯;上蔡风晨,欣观解竹。宁少见而多怪,可近信而远微。当夫玉烟化尽,珠泪抛残。积长恨于泉台,杳难遘觌;叩传音于蓬阆,祗益荒迷。就使玉箫再世,韦郎则鬓发丝丝;倘教徇情终鳏,倩女则离魂黯黯。今乃死如小别,珊珊真见其来;可知生是重逢,栩栩如醒于梦。又且眉稍眼角,具肖平生;即与刻范模形,无差阿堵。以此先天之巧合,完彼后世之良缘。彼无恙也,双适故人。子慕予兮,一如夙愿。古无似者,斯足奇焉。兹者节届禁烟,人来酾酒。酬卿何处,自借枯骨以代生身;偿尔有期,自表白杨以营生圹。姑娘墓里,不必以一美而掩二难。苏小坟前,自当以三尺而分两兆。此日独留青冢,魂归即依我前身;他年相见黄泉,尸解共归全造化。等逆旅之同还,奚索浦之抱憾。誓言返璧,莫怆遗珠。原期同穴,难分一体之形;爰泐双碑,共志千秋之感。某年月日怡红院主人贾宝玉题并书。黛玉看完了,只管点头说好。晴雯也接近着瞧,黛玉又一字字讲给她听,惹得晴雯只管掩泪,晴雯道:“难为了宝二爷作出这一篇碑文,五儿也不虚生一世了。”
  黛玉叹道:“宝玉呢原也实心,不经这一番风波,也不见得他的心肠。”晴雯道:“可不是呢,从前姑娘回转过来,还那么着执意,又磨得他死去活来。”黛玉叹道:“这也是前定的磨折,谁还强得过头上这个天。咱们在此听雨凄凉,他在僧寺里也不知怎么样的孤栖呢?”
  晴雯也叹道:“自从咱们圆聚以后,天天聚在一块,这种光景也不能不尝些儿。”两个人正在洒泪磋叹,那雨益发点滴得厌烦起来。黛玉道:“这种光景只有两句唐诗‘垂死病中惊坐起,暗风吹雨入船窗’说得像。”
  晴雯道:“死呢,也不过那样,咱们两个人通算过来人。不过死者倒也渺渺茫茫,随风逐露,那活的人伤心起来,才难受呢。你想想,咱们这个宝二爷倒也没有死过,那半死半活的光景也难为他,也只好算个回转来的罢了。”
  黛玉点点头,倒反笑起来道:“他若果真要回转来,除非借着甄宝玉。”倒把晴雯也说得笑起来。黛玉又笑道:“他若借了甄宝玉回生,倒同你配个对儿。”晴雯不好驳回她,只笑嘻嘻地说一句:“我算什么。”黛玉登时悟过来,眼圈儿就红了,就啐了一啐。忽然窗外一阵风,将一竿竹枝吹折了,倒吓了一跳。晴雯便说道:“夜深得很了,你听听钟上的响,已经子末丑初了。”黛玉道:“今夜的夜雨倒也配景,索性坐到天色明了,替他写这篇碑文出来。”晴雯道:“前日宝二爷说姑娘从前烧去的诗稿,二爷一篇篇都补全了。”黛玉道:“你也知道的,我从前做过的他都见过,也不知他怎么样全个儿地记了去,抄出这几本来,就连改香菱的诗也抄在里面。别人也罢了,也该替宝姑娘一同抄下,偏又不抄。幸亏宝姑娘不在心,若揭起短来,砖儿能厚瓦儿能薄。况且闺阁中笔墨,原不许传扬出去,宝玉也枉费了这个心。”
  晴雯道:“这总也见得他的心肠了。”
  黛玉只叹息个不了。两个人真个的坐到天明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