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政前去,薛姨妈虽则从旁劝解,说到中间自己也就流泪。只有李纨,见兰儿中了,心内欢喜,也因宝玉走失,在王夫人面前不敢露出喜欢的意思。又因近日家道艰难,各事掣肘,虽说将老太太灵柩送回,而老太太所留五百金为黛玉送枢之用亦暂挪移。以此黛玉之柩仍停潇湘馆内。
  王夫人自将袭人嫁与蒋玉函后,日逐将各房中用不着丫头逐名打发。只有五儿打发出去,仍旧的哭求他妈要进府中。王夫人欲冷其心,不使伏侍宝钗,反使她与惜春、紫鹃同居,一同烧香拜佛,正要她厌烦求去的意思。谁知这五儿跟着惜春、紫鹃十分投合,却因出去数日感冒起来。初时尚轻,往后越重,誓死不肯出去。紫鹃苦苦的守着她,一息奄奄,竟有黛玉垂危的光景。
  紫鹃正与惜春商议要回明王夫人,这夜紫鹃梦中忽见晴雯走进来,笑容可掬,说道:“紫鹃姐姐,我回来了,你林姑娘也在那里等着你呢。”紫鹃明记得黛玉是死过的了,却忘记晴雯也是死过去的,便说道:“晴雯妹妹,你不要哄我,我只不信。”
  晴雯道:“我哄你呢,你不信,跟我去见你林姑娘。”这紫鹃赶忙走起来,跟着晴雯一径到了潇湘馆,真见林黛玉娇怯怯立在那里。紫鹃未及开口,黛玉道:“紫鹃妹妹,我自己到了家还不能进去,我好苦。”便将手帕拭起眼泪来。
  紫鹃一痛欲绝,正要说话,晴雯道:“林姑娘,我已替你找了紫鹃姐姐来,我要进我的屋子去了。”紫鹃回身拉住,却被晴雯推跌了一跤。醒来却是一梦。不觉冷汗浑身,一盏孤灯半明半灭,听更鼓已打四更。紫鹃伤感不已,立起身剔亮灯,走到五儿炕前,问她可要汤水,只见微微气息。紫鹃送过黛玉,也不惧怕,便将灯携近,唤老婆子将稀粥汤轻轻地灌下去。五儿竟一口气喝了几口,渐渐地咳了几声,到五更时说起话来,道:“这是哪里?”
  紫鹃道:“五儿妹妹,你糊涂了?这不是你的炕?我还坐在炕沿上呢。”
  五儿摇头道:“我不是五儿,是晴雯。”紫鹃大惊,想起梦景,难道是晴雯借躯重生不成?连这老婆子也慌了手脚,即便告之惜春。一屋子还有七八人一齐赶进来,围到五儿炕前。
  听听她的声音口气,宛然晴雯。本来面貌一毫无二,越看越像起来。
  紫鹃便说:“大家不要惊慌,或是五儿病得糊涂了,或者着了邪也未可定的,就是晴雯借躯回生,也是有的。总等天明了,大家回太太去。只是方才一梦十分奇怪,难道真个晴雯转生不成?”
  惜春问:“是什么梦?”紫鹃便将梦中的光景一一的说出来。惜春道:“这么说,连你林姑娘也要活过来了?”紫鹃道:“正是呢。我这会子恨不得就到潇湘馆,把林姑娘扶起来。梦中明明白白,好不奇怪。”
  紫鹃正说话间,炕上病人便说道:“有甚奇怪,我刚才同林姑娘回来,原是明明白白的。只是你们回了太太,要便太太重新撵我出去。但前头撵我时恐我引诱二爷,如今二爷不在家,也不妨留我几时,等二爷回来再撵。”惜春一闻此言,硬着胆过来,便当她真是晴雯,便道:“你敢则知道二爷下落?”
  晴雯道:“我与林姑娘原同二爷一处走,如今林姑娘也回生了,二爷也就待回家了。” 惜春、紫鹃各人俱有心事,一想宝玉一想黛玉,一闻此言不胜大喜,便知炕上的真是晴雯,便催她再喝了几口粥汤,索性问她底里。这晴雯命中注定重生,定了一更多神,神形已合。惜春又将人参嚼碎,搀入饮汤,又强她喝了些。
  晴雯半眠半坐,靠着老婆子坐起来,将贾政途中遇见宝玉、审问僧道、拔针释放之事逐一说将出来,还说道:“有个引路神,将我同林姑娘送到间壁宗祠跟着老太太过来的。现今林姑娘已在潇湘馆内,只等明日巳初一刻,立便回生。二爷在老爷船中,少不得一同回府。”这惜春、紫鹃听了,顾不得真假,即便赶到王夫人房中,敲开房门进去。谁知王夫人床边明灯犹灿。
  原来老太太亡过后,王夫人依了老太太遗言,因喜鸾、喜凤父母双亡,即过房过来,看做亲生一样。只这两个人陪着王夫人住在里房。二人进来,王夫人正自拥衾独坐,默然出神,两个人便把晴雯之言逐一细说。王夫人不觉喜欢极了,说道:“这也实在奇怪,我在四更时,清清楚楚梦见老太太颤巍巍地走来,拍拍我说道:‘好了,林丫头重生了。明日巳初一刻,快快去开了棺救她。’我十分害怕,只怕老太太阴灵嗔怪我留下她五百金一宗送柩怠慢。
  我便说:‘老太太不要多心。林姑娘送柩一事日夜在心,即当赶办。’老太太就恼起来说道:‘你不要糊涂,我与你说正经话,你反当戏言,岂有此理!不要说林丫头与宝玉前生配定姻缘,便是荣宁两府将来也要在林丫头手中兴旺起来。你记着,你若不信,还你一件信物。’说罢,便将手中寿星拐掷将过来。吓得我一霎时惊醒了,床上确有老太太生前的寿星拐。你们看看是不是?”
  那紫鹃先走上来一看,惜春便道:“这是老太太去世以后,老爷亲手封好,装在锦囊,横在老太太内房壁橱上,说是手泽所贻,不许擅动。若非老太太阴灵示信,如何出来。如此看来,林姑娘真个要重生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