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下人道:“若遇柳侍御出来,你们须要小心。”为此,当日听了“柳侍御”三字,便都软了。那小校闻说是柳侍御家大叔,便道:“我家相公正特地到京来拜见柳老爷的。”青衣人便问梁生道:“相公高姓?何处人氏?”梁生道:“我姓梁,是襄州人。”青衣人道:“莫不是讳栋材的梁相公么?”梁生道:“我正是梁栋材。”青衣人道:“家老爷正要寻访梁相公,今便请到府中一会。”杨家众仆听说梁生就是柳侍御的相知,愈加吃吓,便一哄的奔回船上去了。青衣人还指着骂道:“造化你这班贼奴。”小校请梁生上了马,青衣人引着,径入城投柳府来。正是:
  
  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
  梁生到柳府门前下了马,命小校于行囊中取出预备下的名揭,付与青衣人,央他传禀。青衣人入见柳公,将上项事禀知。柳公闻梁生已到,随即出来相见。讲礼叙坐,梁生未及闻言,柳公先问道:“有人说足下投拜杨内相,已做了官,为何今日到被杨家人殴辱?”梁生愕然道:“此言从何而来?拜什么杨内相?做什么官?”柳公道:“既不曾就异路功名,何故今科不来应试?”梁生道:“本欲应试,不幸为病所阻,现今襄州起送科举的文书还带在此。谅门生岂是附势求荣之人?不知老师何从闻此谤言?”柳公道:“是足下令兄来说的。”梁生道:“门生从没有家兄。”柳公道:“令兄梁梓材,昔年足下曾荐与老夫取他入泮的,如何说没有?”梁生道:“此乃表兄,不是嫡兄。昔年与他权认兄弟,其中有故?”柳公问:“是何故?”梁生把父亲养他为子,又招他为婿的缘由说了一遍。柳公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梁生道:“他曾到京见过老师么?”柳公道:“他今投拜杨复恭,做了假侄,改名杨梓,现为御马苑马监。”梁生惊讶道:“这等说起来,门生方才所见的,原不曾认错了。”柳公道:“足下适见甚来?”梁生便把表妹房莹波的来因说与柳公知道,并将方才遇见不肯相认,反被欧辱的事细细述了。柳公道:“令表妹既不肯与足下认亲,为何令表兄又来替足下议婚,要求老夫小女与足下完秦晋之好?”梁生道:“这又奇了,莫说表兄代为议婚出于无因,且向亦不闻老师有令爱。”柳公道:“老夫本无小女,近日养一侄女为女,意欲招足下为婿,未识肯俯就否?”梁生道:“极承老师厚爱,但门生已聘定桑氏梦兰为室。今梦兰为强暴来云所逐,不知去向,门生此来,正为寻访梦兰而来。若别缔丝萝,即为不义,决难从命。”柳公道:“足下寻访梦兰曾有下落否?”梁生叹道:“不要说起,只为寻访梦兰,不但梦兰寻不见,连梦兰所赠的回文半锦也都失去。”因把初时半锦交赠后,又被骗了去半锦之事,细述与柳公听了。
  柳公笑道:“足下失了半锦,老夫恰好获得半锦。”梁生道:“门生正要请问老师这半锦的来历。前在途中,曾见有前半锦图样贴着,后有柳府字样,此半锦正是门生聘桑梦兰的,不知何故在老师处?”柳公笑道:“岂特半锦在老夫处,即梦兰亦在老夫处。”梁生惊问道:“如何梦兰亦在老师处?”柳公把收养梦兰为女的情由说了。梁生以手加额道:“原来梦兰已蒙老师收养于膝下。此恩此德,天高地厚,不但梦兰仰荷帡幪,门生亦感同覆载矣!”柳公道:“你且莫欢喜,老夫只因误信了令表兄之言,竟把梦兰错嫁了杨栋,如之奈何?”梁生大惊道:“那个杨栋?老师怎生误嫁梦兰与他?”柳公把杨栋致帖杨梓求亲的话说了一遍。说道:“老夫当时只据了半锦在彼,误认杨栋就是足下,又以令兄之言为信,那晓得梁梓材不是令兄,又那晓得杨栋不是足下?”梁生听罢,失声大哭道:“老师也该详审一详审,既不曾见杨栋之面,如何便认做门生?谅门生岂有投拜阉宦,改名易姓之理?可惜把一个佳人来断送了。”说罢捶胸顿足,十分悲痛,又咬牙切齿,恨骂赖本初。柳公劝道:“事已如此,悔之无及。适所言,舍侄女与梦兰才色不相上下,可以续此一段姻缘,只算老夫误信的不是,赔你一个女儿何如?”梁生含泪答道:“门生一向难于择配,除却梦兰,更无其匹。今生不能得梦兰为室,情愿终身不娶了。”柳公道:“足下既如此情重,可收了泪,待老夫对你实说了罢:梦兰原不曾嫁去。”梁生道:“门生猜着老师要把令侄女当做梦兰来赚门生了,不瞒老师说,门生其实曾见过梦兰的面庞,须赚门生不得。”柳公道:“我不赚你,料老夫岂肯招无行之婿,梦兰岂肯嫁失节之夫?”遂把梦兰矢志不嫁的话说与梁生听。
  梁生犹豫未信。柳公道:“足下若不信,我教你看一件东西。”便传唤乳娘钱妪,教取小姐前日所题的诗笺来。原来,此时梦兰已到,钱妪在屏后私听梁生之语。钱妪听得明白,正待去回复,却闻柳公传唤,随即取了诗笺,递将出来。梁生见了钱妪,想道:“乳娘也在此,或者小姐真个不曾嫁去,亦未可知?”及接过诗笺,先看了那一篇仿《离骚》的哀词,又看了后面这一首绝句,认得是梦兰的笔迹,乃回悲作喜,向柳公称赞道:“如此,方不愧为梦兰小姐,真如空谷幽兰,国香芬馥。门生愿拜下风,当以师友之礼待之,何敢但言伉俪。”柳公道:“佳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