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?怪不得出洋回国的学生一个个放着别项出身不要,单死命的争这举人进士的那些名词呢?我先时只疑他们科举的遗毒还未退得尽,现在才晓得是为的这举人进士,于宰相一官,有密切的关系,所以他们想将来做宰相,就不得不今天在这举人进士上着意了。世叔你看可鄙不可鄙呢?我们这中国的学界前途,还想有振兴一日吗?至于那些戴高帽子一段事,却也是出在老师门生身上,却也是说的两个京官外放,约同去拜辞老师,就奉请指授那出仕机宜,如何才能达其名利双收,归途满载的目的。当下那老师就对他道:『照你们现在初出去做官,也没有别的甚么心传,只要逢人送上一顶高帽子便了!』其时内中有一个门生,抢忙的回道:『是如今外面像老师不喜受戴高帽子的,又能有几人呢!』真是一句话,直把他那个老师恭维得连心花儿肺叶儿都橕开了,便一迭连声的叫道:『好孩子唣!唣!唣!』少顷,两人辞了出来。大约才到着宅口,那个恭维老师不喜爱戴高帽子的人,悄悄儿拉着同时进谒的道:『某兄,我兄弟的高帽子,刻下业已送掉了一顶了,你听见么?』”
  宸间听我说完了,笑道:“世兄,你适才说那京官的老师,嘴里快活起来,喊甚么『唣唣唣』,倘若有人于此时,弄一个吴下骂街的荡妇,出其不意,翘中指对着他道『哪哪哪』,岂不是一联绝妙好辞,无双韵语么?惜乎他们是风马牛不相及,不能弄到一块儿去,未免可惜了!”我也笑道:“世叔真倜傥,真高兴,加以记性又好,就是随便说出一两句话,也都是很能开通人智慧的,小侄真正要甘拜下风了!”宸章道:“我不但光是这句话呢!你先时不是说过那么一声后宰门放炮么?我就一时因此及彼,忽然触犯起十年前在你们扬州路过,偶而一个人游到那城里小校场一丬碧芗泉茶馆里去品茗,不意忽从壁上看见一首后门口竖旗杆的诗,现在同放炮合拢起来,岂非一部天造地设的冠冕鼓吹么?当时因爱他那词句俏皮得极,令人一见面,就知道是个二十四桥明月夜的人口脗,即或想赖,也莫想赖得脱,所以我至今还记着在肚里呢!就是匆遽间未能访实那作者为何如人,所指者又为何如人,殊属恨事。”说着,便朗诵道:
    绿呢小轿满街抬,不是乡绅不宪台。
    月白衫儿真俊俏,水红顶子费疑猜。
    后门旗杆高高竖,内室台基暗暗开。
    听到碧芗茶社里,走堂高唤大人来。
  我笑道:“据世叔所说的这首题壁,那作者名姓我虽不甚清楚,然而目的所在,确系指一个盐商朱四麻脚而作的。所有内室台基,后门旗杆,同那费疑猜的水红顶子,真俊俏的月白衫儿,各种诽语危词,猛然间朝字面子上一看,觉得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未免有伤忠厚。及至实在调查起来,竟是言无不实,事属有因。而且当时敝地的一般读书人,文字油滑已成了见惯司空,不足为异了。即如某中丞前得小军机时,也曾被人做了一首:
    对表双鬟报丑初,披衣懒坐倩人扶。
    围炉待妾翻貂褂,启匣娇童理数珠。
    流水似四龙似马,主人如虎仆如狐。
    昂头直入军机处,低问中堂到也无?
    的那些诗去嘲笑他。又咏新进士回籍有两句:
    非是京官喜告假,要从桑梓晾朝珠。世叔,你想他这晾朝珠的晾字,同以上昂头低问等语,到底是具有何等样力量才能使各房舍当局神理,一齐活跳到字里行间里来描摹尽致呢?”宸章道:“怎么不是活跳呢?直算是那结虚字,都被他安上了辘轳,可以随着舌头转的,一经念到人嘴里,就像是一个极不会说话极老实的人,也要变得滑头起来了。怪不得我们老三从前偶从旧书箧里翻出一两页破碎竹枝词,上头有甚么:
    红皮白肉大萝卜,未到人前巳发科。
    妻妾有情皆外向,缺差无分奈愁何?
    一团茅草胸中塞,五品花翎脑后拖。
  那其余的两句尾韵,已被蠹鱼吃掉了。大约是说的个前任江苏候补知县胡兆麟胡大萝卜。当时我们老三就一口咬定是个扬州人做的。我嘴里虽不分辩,但是心中却是很不佩服的。现在要这么一想,可知从前他那句话是确有理解的了,不过我们自己少见多怪罢了!”说着,已是家人们走过请吃下顿,并回说:“那边请的客业已到齐了,就请老爷这里陪王老爷过去罢,他们几位都候着的呢!”宸章听说,随即立起身,邀我一同前往。
  不意才转过签押房一个小角门口,就早听见客座里一片嘈杂声浪,达于户外。宸章笑道:“魏呆子又在那里说呆话了。你少停见着他,可以不必多说甚么,回来引动他的那酸风醋风得不断头的脾气,要叫你听了讨厌呢!”我一头就答应着,同头跟同宸章进去。原来是上面一排坐着了两个老者,都一家脸上架着副古黑大三字兼全的墨晶眼镜,有一人袖足足有一尺多宽,还支着个露筋露骨鸡皮皱兰花手指,在那里遍饷座客鼻烟。下面两个人作对待形,一个是穿着二蓝素缎,库金滚边的马褂,周身都是用白羊毛做起四面的出风,襟扣下挂了一枚有三寸碟子大小的老黄其佗铜表,脚下还登着一双挖绿皮云头的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