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也不看,随手放下,仍复睡去。直睡到晨鸡报晓,玉漏无声,方才睡醒。坐起身来,叫号军取些热水,洗一个脸,又胡乱吃了些干果糖点,方才展开题纸。看时,只见一张大大的题纸上刻着五道论题:第一题是“汉武帝时,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、习先圣之术者,县次续食,令与计偕论”;第二题是“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论”;第三题是“谢安登冶城,悠然遐想,有高世之志论”;第四题是“张九龄上千秋金鉴录论”;第五题是“明太祖诏商税毋定额论”。秋谷看了这几个题目,觉得都狠容易,况且又都是素来知道的,连查也不用去查,略略的想了一想,便都有了主意。铺下草稿纸,提起笔来,振笔直书。这章秋谷本来是个有名的江南名士,真个是文不加点,倚马万言,平翻北海之潮,倒卷黄河之水。还不到十一点钟的时候,五艺早已脱稿。略略的休息一回,吃了饭,便誊真起来。一口气写到下午五点多钟,已经誊毕,又自己细细的看了一回。
  正看着,只见石仲瑛从外面探进头来,看了一看,失惊道:“你都完了罢,好快手,好快手!我刚刚做了首次两篇,第三篇还只做了一半。”说着,便伸手过来,取了章秋谷手中的卷子,略略的看了几行,就啧啧叹赏道:“笔仗好得狠!逼真是胎息《史》《汉》的文法。”秋谷笑道:“我不要这般谬赞,你只看下去就是了。”
  石仲瑛听了,便果然一行一行的看下去。看到第三篇上,看得得意极了,竟高声朗诵起来。只听得石仲瑛提着那正宫调的嗓子,一腔三板的读道:
  入广武门而闻阮籍之唏嘘,登平乘楼而听桓温之太息,俯视天下,感慨系之。
  盖尝读史,至谢安之为人,而叹其度之不可及也。古之君子,尚黄老之学,崇淡泊之治。内无所惧,外无所营。虽有帝王之尊、卿相之贵,雷霆震惊于前,虎豹奔走于后,而此心漠焉冥焉,终不为动。此平日学问有以养之,非镇物矫情之所能也。
  晋之士习崇尚虚无,卿相以清淡为事,儒林以论答为能。安性好声律,期功之惨,不废丝竹,士大夫效之,遂以成俗。又尝与王羲之同登冶城,悠然遐想,有高世之志,当世非之。然其为政也,尽忠王室,竭忠辅卫。斯时也,内有权臣,外有强敌。
  晋以偏隅之地、积弱之势,北面而争天下。胜败之机,间不容发;天下大势,岌岌可危。而安以谈笑应之,处之晏如,无所畏葸。卒能折桓温于内,败苻坚于外。悬一发于千钧,奠国家于盘石。其晋室之所以不风亡者,徒以有安在也。夫清净之学,沉思若愚,拊几若得;高见风云,俯视山水;啸傲天下,凌铄古今;以卿相富贵为敝屣,与天地精神相往来。安之为人,有类于此。观其与王坦之同迎桓温,坦之流汗沾衣,倒持手版;安从容就席,神色自若,亦可以见其度矣。或谓其闻谢玄之胜,至于折屐,矫情镇物,非大臣所宜。然三代以上,惟恐好名;三代以下,惟恐不好名。东晋之政,棼于乱丝,而安以淡泊治之,无内外相乘之乱。盖其经济足以应之,非特以黄老相尚而已也。其与羲之同登冶城,登高遐想,慨然有世外之志,而不以富贵功名为念,此其胸次为何如?而后人乃以小节议之,谓其矫镇,抑亦苛矣!
  石仲瑛读了一遍,觉得爱不忍释。又反反复复的重看一遍,不觉击节叹赏道:“这几篇文字,雄浑高古,音节非常。而且顿挫宛转,丰神独绝,真个不愧是个古文的作家!”秋谷笑道:“你看看也还罢了,何必要说这许多应酬的套话?”石仲瑛道:“那一个说应酬套话的就是个乌龟。”秋谷大笑道:“骂得好,骂得好,算你会说何如?”石仲瑛回心一想,不觉也笑起来,口中说道:“你不要见怪,我是一句无心的话儿,不是有心骂你。”
  章秋谷笑了一笑,便也向石仲瑛要做好的草稿来看。石仲瑛便在胸前一个卷袋里头取出草稿来,递给秋谷,笑着说道:“我没有你这般洋洋洒洒的笔仗。你看了有什么不妥之处,请你改削改削,不要客气。”秋谷笑道:“太谦了,太谦了,这‘改削’的两个字儿断不敢当。”一面把他的草稿看了遍,觉得见识也还开通,议论也不通达,只是笔力来得软些,气魄来得小些,未免有些小家气。便也随口赞了几句,又和他斟酌了几处不妥当的地方,石仲瑛方才走了。
  又见隔号的那个考生走了过来,满头大汗的对着秋谷拱手道:“老先生这个时候五艺都一齐完了,佩服得狠!只是小弟有一件事儿要来求教。”正是:
  鹿锦凤绫之艳,彩笔生花;珊瑚玉树之珍,文章有价。
  不知那考生问的什么话儿,且待下文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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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百八十三回 传急电游子还乡 开花榜庸奴得贿
  且说章秋谷忽然见那隔壁的考生急得满头大汗,来和他兜搭说话,又说要请教他什么事情,心上早已明白,只说:“你有什么话,只顾请讲。”那考生陪笑道:“请问老先生,这二题的出处在什么地方?小弟查了整整的半天都没有查到。这样空空洞洞的一句话儿,教人从何查起?”秋谷听了,忍不住笑道:“你连这句话儿的出处都不知道么?这个容易得狠,待我查给你看就是了。”说着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