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致里租了一处三楼三底的房子,铺起房间,拣了一个日子烧路头进场,邀了那一班做野鸡时候的老客人来吃了几台酒,倒也十分热闹。无奈那一班老客人都是些上不得台盘的,也有机器厂里头的机匠,也有马车行的马夫,那里有什么钱常常的吃花酒?一时又找不着什么别的客人。只有一个恩客,是广东香山人,姓郑,叫做郑小麻子,薛金莲和这个郑小麻子虽然十分要好,无奈郑小麻子也是个穷光蛋,拿不出一个钱的。薛金莲见生意清淡,面子上实在过不去,便异想天开的想出一个主意来。
  这个时候,正有一家小报馆里头要出花榜,薛金莲便去请了那一家报馆里头的主笔来,和他密密切切的商议了一回。那主笔点头应允,临走的时候,薛金莲又在首饰匣里头拣了几张钞票出来,往那主笔袖子里头一塞。那主笔接了,一张一张的看了一回,笑嘻嘻的对着薛金莲道:“请高升些,请高升些。”薛金莲听了,便又拣出几张来给了他。那主笔接了过来,满心欢喜,把那几张钞票翻来覆去的数了一遍,这才郑重其事的放在衣袋里头。立起身来辞了薛金莲往外便走,口中说道:“你只顾放心,这件事儿交给我,我给你格外说得好看些儿就是了。”薛金莲听了点一点头,连送也不送,由他自己去了。
  隔了不多几天,果然这一家报馆里头出了一张花榜,把这个薛金莲高高的取了个一甲第一名状元,那几句评语里头说得十分热闹,什么说“藐姑仙子,无比清扬;越国西施,逊其都丽”。上海的一班人看见了这张报纸。觉得狠有些儿诧异。上海的事情,就是取一个花榜状元,也是论些资格的。如今这张报上平空把薛金莲取做状元,大家都不晓得这个人,便哄然一声,你也去叫,他也去叫。也是薛金莲的花运当阳,财星发达。这一班叫他的客人,大家都十分赏识他,不说他不会应酬,却说他狠有些儿大家丰范;不说他不能唱曲,只赞他还带着些闺阁娇羞。这样的一来,就一传十,十传百的把一个薛金莲高高的抬到天上去了,连薛金莲自己的心上也有些不相信起来。
  说也奇怪,讲起这薛金莲和郑小麻子两个人的历史来,真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缘故。看着薛金莲这样的一个人才,上海滩上不要说是长三书寓,就是野鸡幺二,面貌比他好的也不知多少,却不知怎样的,一班客人都把他当作天仙化人一般。只要和他有过相好的,一个个都是魄荡魂迷,心输意伏,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情。再说起这个郑小麻子来更加奇怪,大凡上海滩上的倌人,只要是风头十足有些积蓄的人,那一个不要做个把恩客,自己寻寻开心,但是倌人们不做思客便罢,要是做起恩客来,自然总要拣个把少年貌美的客人,方才合着他们的意思。这个郑小麻子生得一个五短身材,两个眼睛抠了进去,一个鼻子高了起来,一脸漆黑的麻子。
  这样的一付尊容,却又不知怎样的偏偏对了薛金莲的胃口,把他当做天字第一号的恩客,并且还讲明以后嫁他。这个郑小麻子非但一个大钱没有,而且还要常管着薛金莲,不准他接客。偏偏的薛金莲看看这个不对,看看那个不对,单单的看中了这样的一个郑小麻子,无论什么事情,都肯听他的话儿。这个里头,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。依着在下做书的摹拟起来,这两个人虽然外才不足,或者内才有余;一个就是那鸡皮三少的夏姬,一个就是那大阴专车的嫪毒,也未可知。
  闲话休提,只说薛金莲的应酬功夫虽然不见得怎样的周到,却当了几年的野鸡妓女,阅历的客人多了。一见了陶观察的面,便料定了陶观察的性情:你越是待他冷淡,他越是转你的念头。更兼薛金莲这个时候已经狠有几个钱,虽然知道陶观察有钱,也不去想他什么念头。偏偏这个当儿,郑小麻子要想娶他回去,拼命的和一班客人吃醋,不许他留一个客人。所以陶观察死命的要想和薛金莲攀相好,薛金莲只是含含糊糊的,也不答应,也不回绝。弄得个陶观察好似鼻子上敷了糖的一般,枉是着急非常,不得到口。若是换了别个人呢,也就丢开了他,再去想别个的念头了。偏偏这位陶观察又是十分拙性,只说薛金莲的骨气不差,一定要想弄他到手,一连吃了十几台花酒,碰了七八场和,又送了他一个金刚钻戒指。薛金莲虽然受了他的戒指,谢也不谢一声,还只是这般冷冷的样儿。
  陶观察没有法儿,只得来托辛修甫,请他在薛金莲那边做个说客。辛修甫那里肯答应?只对他说道:“我看你的相待薛金莲,也算得尽心竭力的了,怎么薛金莲的待你总是这样受理不理的样儿?看起来,一定是他心上不愿意和你要好。你有了钱,那里不好做个相好,何必一定要做他呢?”陶观察听了,呆了一回方才说道:“据我看来,他的待我也不见得怎样的冷淡,或者你的心上不欢喜这个人,所以觉得他有些不合,也未可知。”辛修甫听了暗暗的好笑,却当着面又不好十分的驳他,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:“照你这样说来,或者是我一时看错也是讲不定的。”陶观察又道:“今天我想在薛金莲那里吃个双台,再约几个人碰两场和,和他绷绷场面,但是我在这里不认得什么人,要请你和我转请几个客人。”修甫听了道:“转请几个客人是狠容易的事情,但是你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