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即喝住道:』无知愚人,知甚尊卑大小。只因我以富势辱他,他隐忍不过,动了愚蠢之性,回我两句。我有容人之量,何必计较争打。『乡村莫不夸他大量。又有一宗好处:粗布衣,常穿不洗;淡齑饭,每食不嫌。杯肴人家易请,远路独自徒行。村人哪个不称他节俭。且是财帛交人,分文不苟;田租帐目,升合都清。里中大家小户,哪个不说他公道。却为何一件奇祸,送了他的性命?”副师道:“什么奇祸?”善信乃笑道:“石克也是一时迁怒不是。只因算佃户二升之租,痛骂不止。忽有一个乞儿在旁,乞他一合之谷,不知石克正在那发怒之时,大喝道:』看你堂堂一个汉子,不去执锄负担,寻个道路营生,却腼着羞脸讨饭,乞人半合之粮。『那乞儿不去,只要讨谷,石克便把骂佃户的恶言,将乞儿骂一顿。这乞儿看了他一眼,怒色去了。岂知事已过了十余年,石克贪心不足,裹了百金,千里之外,经商觅利。路过一处地方,石克正行之际,只见一座高山在前。他看那山中景致,忽然高顶上走下三四个喽啰来,把石克拿住,绳拴索绑上山,尽把他的行李金帛抢掳一空,仍要害他性命。只见喽啰绑了石克到山上,却有一个强人,坐在虎皮交椅上,问喽啰:』有了金宝么?『喽啰答道:』有了。『强人道:』得人钱财与人消灾。放了他去罢。『三四个喽啰听说,即解了绳索,放了石克,叫:』汉子好好去罢。『石克得了生命,只该走去罢休,谁叫他恋恋不舍金帛, 回头几次看那行李,复走到强人前,乞求赏他行囊中被卧。他道:』大王爷,金宝虽说是小人筋骨眼里挣出来的,平常不舍得穿,怎舍得吃,积聚到今,不料被大王收去,气也没用,恼也没干,只当舍了乞儿。只是被卧行李,走长路,店家见你没有行李,便不容留。『强人问道:』因何店家见没有行李便不留?『石克也是为财帛,失了心昏,真是倒运,说道:』店家不留,说是做盗贼的歹人,方才没行李。『只这一句话,那强人便恼怒起来,叫喽啰掌石克的嘴。这强人总是得了金宝,宽放他好意。却不想那喽啰中,一个古古怪怪模样汉子,听了石克说的』只当舍了乞儿『,他便提动心间事,走近石克前,估上估下,看了一回,乃问道:』客人,你家住哪里?『石克便说出家住之处。只见那喽啰又复相相道:』是了,是了。大恩人因何到此?『石克不知,只道是真个有恩到他的故人,便把实言为商的话说出来。那喽啰又问:』如何不在家耕田种地,讨些自在粮食,却出外经商,做这刀尖上生理?便是做这生理,出外为商,也要宽和得众,结纳善良,遇着冤家债主须当奉承几句美言,却为何向我寨主说那恶言?你如今想起当年前一合之粮不舍,辱骂乞儿么?此恨不为别的,只说一个佃户,一年两季受百千辛苦与你耕耘,你坐享其劳,虽然是你资本,田土也亏他出力。纵你富贵,也该把他当个主客,相爱相敬,为何千奴万畜,骂得他立身无地,这也可恨。就是那乞儿,可怜他资生无策,饥寒所迫,或聋或瞽残疾贫人,有谷与他半合,有钞济他分文,也是阴骘积在自己。你既不舍,还要呼叱辱骂。想那乞儿,当时困辱,不能报你,这恨便在九泉,也不饶你。你今日若记不得,我却认的。『喽啰说罢,恐怕强人放他,乃向强人说道:』这个人是我恩主,请容他下山,喽啰屋内,待他一饭。『强人依言,乃容喽啰同石克下得山来,到得一个草屋之内。那喽啰果然拿些酒肴来,一面摆着,一面把大门关了,说道:石克,你今记得,说我』堂堂一个汉子,腼着羞脸讨饭『么?人生在世,谁不愿做个富贵豪杰,只为时运不遇,遭际不良,做此乞食。你若怜孤恤寡,爱老哀贫,肯舍一文半合,便厚人几句,人有不受蹴尔而与,嗟来而食的,尚不肯卑污苟贱,况有侠气,没奈何甘为求乞,如齐人不愧乞食,管仲宁受槛车,这样人肯容你凌辱乎!我记恨汝仇,十余年矣,今日天赐相报,你可尽度前杯酌,让我也快一个心胸,出了那昔日仇气。石克听了此话,骨解筋酥,慌张失错,泣跪在地,念了一声:』救苦救难!只求饶个活命回家,可怜妻儿老小悬望。『喽啰道:』谁叫当年倚恃财富,今日自送上 门。『可怜讲那喽啰不过,求饶半句不听,一旦被喽啰剿了不存。这不是』前能完大道,后却受灾殃『?师父,你道这是或然之数,还是不必然之理?”副师道:“依小僧看来,乃是见在功果,生前报应。石克鄙吝,自招狭隘所致。”善信道:“师父,怎见得?”副师道:“小僧也不明。看我祖师可曾出静,善信当去问明。”
  这人正要起身到静室拜谒祖师,只见座间一个僧人看着副师说道:“这位善信说石克事迹虽详,却有一件未尽知道,我僧欲说,且待他拜谒了祖师,看师意何发,当再明说。”当下善信进入静室,只见祖师正才出静,这人拜礼师前,把石克的一番事,从头一一又说了一番。祖师闭目微笑,顷又大睁双目,说道:
  生前不舍养,死后祭空斋。
  忍辱宁甘薄,总贪无义财。
  这人听了拜谢,出得静室,到了殿上,把四句念与副师及众在座善信等听。那僧人方才说出石克被喽啰杀害后一段情节。他道:“善信,你这一番话从哪里来?”善信道:“有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