圄可有冤枉,案头可有积下的未结事情。只见他赦小罪,省刑罚,销未完前事,禁后来弊端。却好查出畏泼这件未完,当即拘这一干人审,只见曲清备细说出这段情由。尚志乃问道:“往日庵间,说你有恶未改,想你就是奸淫恶孽。”曲清却说出林间僻路,狗变妾形,他尊信高僧之戒这段怪事。尚志大悟,随叫备祭仪到小庙拜神求笤。只见笤兆掷下,合了簿上笤语,说道:
  阴人作恶,犬子成怪。
  速改善心,吉祥无害。
  尚志正看笤语,只见一只黑犬如人索来,伏在官前,有如待罪。曲清见了,便说:“这犬正是变泼妾之怪。”当时尚志把那狗杖杀,劝谕泼妻改善,仍把妾判回泼家。这曲清吃了斋,削了发,也奔庵中做个和尚。
  却说做官当宽,但宽于善,莫宽于法。宽于情,哀矜那无知小民,误陷于罪。严于法,不纵了那奸轨犯科,为害作弊官长。只因这一味宽,便生出一个大奸巨滑的人来,却也报应得可笑。这衙门中有个义仓,又叫做平籴社,年岁丰稔,粮食价贱,便官价平收入社。遇年岁荒歉,乃照旧价给散小民,积粮日久且多。只因官长清廉,以致年岁多熟。却不知这社中生出几窝老鼠来,中有一个成精作怪的大鼠。这鼠终日吃粮,养得肥大如猫。只因这社中有一衙役,名唤商礼。平日心术奸狡,欺众瞒官,但因他伶俐多能,会遮掩,善洒泼。官长宽厚,纵容了他。他一日偶无人,独自一个静坐社中,只见社旁小屋里走出一个垂髫女子来,慌慌张张,如同迷失。商礼见了,便近前一把扯住,问道:“你是何人家女子?到此何事?”那女子哀哀说道:“我是前村民间女奴,只因主母责打,逃躲出来,在此社中经宿一夜。思量没处投奔,又且腹中饥饿,只得乞求君子救我残生。”商礼道:“你是哪家?我送你去。”女道:“既逃出来,难复回去。这打怎当?”商礼便动了个收留迷失女子心肠,把女子仍藏在社内。等到天晚,携回家里。家中却有一个老娘,见他带了一个幼女来家,问其详细,他乃一一说知老娘。这老婆子倒知些道理,说道:“为人要守份,存良心,一个逃躲女奴,又不是迷失的。就是迷失的,也该报官。三日不报官,便要问罪。若是背夫逃走的,你收在家,万一弄出事来,这罪名怎当?”商礼答道:“老娘,这个罪名当得起。”乃问女子道:“你在家会做些甚事?”女子道:“茶饭不会做,针线不会拈。我主母爱风流,好吃一杯酒,喜唱一曲词,终日叫个唱词曲儿的教我学唱。若是唱得不好,便大鞭抽打。我因受不得这打,故此逃躲出来。”商礼听了笑道:“绝妙,绝妙。我弄法寻了几贯钞,要吃一杯酒,正没个消遣,你便唱个曲儿,我与老娘吃一杯。”这女子乃唱个曲儿道:
  切莫贪财,坏法贪财枉受灾。行宪难宽贷,有利终须害,呆积恶,不知哀。上有青天官长精明,你纵能遭怪,笞杖徒流任你捱。
  女子唱的虽是个《驻云飞》牌儿名,却句句犯着他衙门弊病。商礼听了大怪起来,说道:“怪不的你主母打你,怎么唱这样曲儿?莫说他恼,便是我也懒听这败兴的声嗓。”乃喝了一两瓯子酒,往屋里去睡。叫老娘收管了女子,他便思量贩卖这丫头。
  却说狐妖自从与虾精弄神通,助了救铁钩湾灾难,他四处遨游,也是听闻了道家方便之经,释门慈悲之咒,为非的事也不肯做,弄诡的法也不敢行。忽一日往商礼门前走过,听得屋内唱曲儿,声音嘹亮,词句娇柔,乃摇身一变,却变了一个老鼠,钻入屋檐,直到堂中,看那唱的女子,他却认得是个成精大鼠。这女子却也认得老鼠,虽是一类来的,却也不同,忙忙复了原身,直近狐妖身边,说道:“你是哪里来的?我看你是个别类精怪。”狐妖道:“你是哪里来的,变女子迷人,还唱曲儿?”大鼠道:“实不相瞒,我是廒仓多年之怪,因见这商礼日日欺公,不忿他恶,意欲计算他一番,故此弄这桩圈套。”狐妖道:“原来如此,我想他欺公,也与你无干。”大鼠道:“怎说无干?,想我在廒中食这粮食,却是明明至公无私、官加的鼠耗。我们过食了,犹恐损折了正粮,难为了清廉官长,苦害了百姓穷民。他却恣情作弊,只图身家财利,不知洁己奉公,折了官粮,还推鼠耗。我所以不忿,变个女子。方才唱个曲儿,明明是警戒他,他反嗔怪去睡,意欲计害我。狐哥,你可有路见不平的好心,帮助我个弄他的手段?”狐妖道:“依你说来,你两个都是一事同人,蠹残国廪的,只是你还有名。也罢,我帮衬你个手段,叫他做事颠倒错乱,使心用心。你当初变女子随着他,却是怎来的?”大鼠便把前话说出。狐妖道:“这事不难,你仍旧变女子随着他,我却变个婆子,说是你主母来寻见了你,禀告了官长,叫他瞎受刑法。”大鼠道:“妙甚,妙甚。”仍变了女子,随着婆子进入房内。次日,狐妖却变了个妇人,到官长堂前,把商礼拐带人家女子首出。
  却说高尚志清廉明正,见了这事,乃想道:“我为官清正,怎还有这不守法的役人?”乃令左右去拿商礼。左右到得商家,果见一个垂髫女子,实时拿到社中,等候官长升堂。哪知大鼠一则见了自穴,一则邪妖不敢近这清明官长,忽然复了本相,躲入穴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