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〈垓下〉之歌,出自流离;「煮豆」之诗,成于草率。命词慷慨,并自奇工。此则深情素气,激而成言,诗之权例也。传曰:「疾行无善迹。」乃艺家之恒论也。昔桓谭学赋于扬雄。雄令读千首赋。盖所以广其资,亦得以参其变也。诗赋粗精,譬之絺绤,而不深探研之力,宏识诵之功,何能益也?故古诗三百,可以博其源;遗篇十九,可以约其趣;乐府雄高,可以厉其气;《离骚》深永可以裨其思。然后法经而植旨,绳古以崇辞,虽或未尽臻其奥,我亦罕见其失也。呜呼!雕缋满目,并已称工,芙蓉始发,尤能擅丽。后世之惑,宜益滋焉。夫未睹钧天之美,则「北里」为工;不咏〈关睢〉之乱,则〈桑中〉为隽。故匪师旷,难为语也。
  夫词士轻偷,诗人忠厚。上访汉、魏,古意犹存。故苏子之戒爱景光,少卿之厉崇明德,规善之辞也。魏武之悲东山,王粲之感鸣鹤,子恤之辞也。甄后致颂于延年,刘妻取譬于唾井,缱绻之辞也。子建言恩,何必衾枕,文君怨嫁,愿得白头,劝讽之辞也。究其微旨,何殊经术?作者蹈古彻之嘉粹,刊佻靡之非轻,岂直精诗,亦可以养德也。〈鹿鸣〉、〈頍弁〉之宴好,〈黍离〉、〈有蓷〉之哀伤,〈氓〉蚩、〈晨风〉之悔叹,〈蟋蟀〉、〈山枢〉之感慨,〈柏舟〉、〈终风〉之愤懑,〈杕杜〉、〈葛藟〉之悯恤,〈葛屦〉、〈祈父〉之讥讪,〈黄鸟〉、〈二子〉之痛悼,〈小弁〉、〈何人斯〉之怨诽,〈小宛〉、〈鸡鸣〉之戒惕,〈大东〉、〈何草不黄〉之困疵,〈巷伯〉、〈鹑奔〉之恶恶,〈绸缪〉、〈车舝〉之欢庆,〈木瓜〉、〈采葛〉之情念,〈雄雉〉、〈伯兮〉之思怀,〈北山〉、〈陟岵〉之行役,〈伐檀〉、〈七月〉之勤敏,〈棠棣〉、〈蓼莪〉之大义,皆曲尽情思,婉娈气辞。哲匠纵横,毕由斯阈也。
  诗之词气,虽由政教,然支分条布,略有径庭。良由人士品殊,艺随迁易。故宗工钜匠,词淳气平;豪贤硕侠,辞雄气武;迁臣孽子,辞厉气促;逸民遗老,辞玄气沉;贤良文学,辞雅气俊;辅臣弼士,辞尊气严;阉僮壸女,辞弱气柔;媚夫幸士,辞靡气荡;荒才娇丽,辞淫气伤。
  七言始起,咸曰「柏梁」。然宁戚扣牛,已肇〈南山〉之篇矣。其为则也,声长字纵,易以成文。故蕴气琱词,与五言略异。要而论之:〈沧浪〉擅其奇,〈柏梁〉宏其质,〈四愁〉坠其隽,〈燕歌〉开其靡。他或杂见于乐篇,或援格于赋系,妍丑之间,可以类推矣。
  诗贵先合度,而后工拙。纵横、格轨,各具风雅;繁钦〈定情〉,本之郑、卫。「生年不满百」,出自《唐风》;王粲〈从军〉,得之二《雅》;张衡〈同声〉,亦合〈关雎〉。诸诗固自有工丑,然而并驱者,托之轨度也。
  夫哲匠鸿才,固由内颖;中人承学,必自迹求。大扺诗之妙轨:情若重渊,奥不可测;词如繁露,贯而不杂;气如良驷,驰而不轶。由是而求,可以冥会矣。
  乐府往往叙事,故与诗殊。盖叙事辞缓,则冗不精。「翩翩堂前燕」,叠字极促乃佳。阮瑀「驾出北郭门」,视〈孤儿行〉太缓弱,不逮矣。
  诗不能受瑕。工拙之间,相去无几,顿自绝殊。如〈塘上行〉云:「莫以豪贤故,弃捐素所爱。莫以鱼肉贱,弃捐葱与薤。莫以麻枲贱,弃捐菅与蒯。」〈浮萍篇〉则曰:「茱萸自有芳,不若桂与兰。新人虽可爱,无若故可欢。」本自伦语,然佳不如〈塘上行〉。
  古诗句格自质,然大入工。〈唐风?山有枢〉云:「何不日鼓瑟。」铙歌词曰:「临高台以轩」,可以当之。又「江有香草目以兰,黄鹄高飞离哉翻」。绝工美,可为七言宗也。
  气本尚壮,亦忌锐逸。魏祖云:「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」犹暧暧也。思王〈野田黄雀行〉,譬如锥出囊中,大索露矣。
  乐府中有「妃呼豨」、「伊阿那」诸语,本自亡义,但补乐中之音。亦有叠本语,如曰「贱妾与君共餔糜」「共餔糜」之类也。
  「生年不满百」四语,〈西门行〉亦掇之,古人不讳重袭,若相援尔。览〈西门〉终篇,固咸自铄古诗,然首尾语精,可二也。
  温裕纯雅,古诗得之。遒深劲绝,不若汉铙歌乐府词。
  乐府〈乌生八九子〉、〈东门行〉等篇,如淮南小山之赋,气韵绝峻,止可与孟德道之;王、刘文学,皆当袖手尔。
  韦、仲、班、傅辈四言诗,窘缚不荡。曹公〈短歌行〉,子建〈来日大难〉,工堪为则矣。白狼、盘木诗三章,亦佳,缘不受《雅》、《颂》困耳。
  汉、魏之交,文人特茂,然衰世叔运,终鲜粹才。孔融懿名,高列诸子,视〈临终诗〉,大类铭箴语耳。应玚巧思逶迤,失之靡靡,休琏〈百一〉,微能自振,然伤媚焉。仲宣流客,慷慨有怀,西京之余,鲜可诵者。陈琳意气铿铿,非风人度也。阮生优缓有余,刘桢锥角重峭,割曳缀悬,并可称也。曹丕资近美媛,远不逮植,然植之才,不堪整栗,亦有憾焉。若夫重熙鸿化,烝育丛材,金玉其相,绰哉有斐,求之斯病,殆寡已夫。
  古诗降魏,辞人所遗。虽萧统简辑,过冗而不精。刘勰〈绪论〉,亦略而未备。况夫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