翁七言律,队仗工整,使事熨贴,当时无与比埒。然朱竹摘其雷同之句,多至四十馀联。缘放翁年八十馀,“六十年间万首诗”後,又添四千馀首,诗篇太多,不暇持择也。初不以此遂轻放翁,然亦足为贪多者镜矣。八句中上下时不承接,应是先得佳句,续成首尾,故神远气厚之作,十不得其二三。
  △六
  南渡後诗,杨廷秀推尤、萧、范、陆四家,谓尤延一(袤)、萧东夫(德藻)、范致能(成大)、陆务观(游)也。後去东夫,易以廷秀,称尤、杨、范、陆,萧几不能举其名氏,而诗亦散逸矣。传其咏梅云:“百千年藓著枯树,一两点花供老枝。”又云:“湘妃危立冻蛟背,海月冷挂珊瑚枝。”意孑孑求新,而入於涩体者耶?
  △七
  朱子五言,不必崭绝凌厉而意趣风骨自见,知为德人之音。
  △八
  “西江派”黄鲁直太生,陈无己太直,皆学杜而未哜其炙者。然神理未浃,风骨独存。南渡以下,范石湖变为恬缛,杨诚斋、郑德源变为谐俗,刘潜夫、方巨山之流,变为纤小;而四灵诸公之体,方幅狭隘,令人一览易尽,亦为不善变矣。
  △九
  苏、李数篇,老杜奉为吾师,不朽之作,不必务多也。杨诚斋积至二万馀,周益公如之。以多为贵,无如此二公者;然排沙简金,几於无金可简,亦安用多为哉?
  △一○
  宋末谢皋羽集,意生语造,古体欲独辟町畦,方之元和时,在卢仝、刘叉之列。
  △一一
  宋诗中如“卷帘通燕子,织竹护鸡孙”、“为护猫头┺,因编麂眼篱”、“风来嫩柳摇官绿,起奇峰涌帝青”、“远近┺争滕薛长,东西鸥背晋秦盟”,皆卑卑者。至“若见江鱼应恸哭,此中曾有屈原坟”,则怪矣。“脚跟头上丽两青天”、“月子湾湾照九州”,则俚矣。学宋人者,并无宋人学问,而但求工对偶之间,(如“木上座”、“竹夫人”、“赵盾日”、“展禽风”之类。)曲摹里巷之语,舍大声而爱折杨、皇,宜识者之不欲观也。扩清俗谛,以求大方,斯真宋诗出矣。“春水渡旁渡,夕阳山外山。”何工於着景也!“客游儿废学,身拙妇持家。”何工於言情也!此种何尝不是宋诗?
  △一二
  谷音一卷,系宋遗民诗,皆不落尘溷,清锵可诵者。月泉吟社一卷,便不足观。
  △一三
  中州集,钱牧斋极为奖激。然可取者,元裕之小序。诗品薄弱,又在南宋诸公下也。集中所传,如:“好景落谁诗句里?蹇驴驼我画图间。”好句不过尔尔。王元美谓直於宋而大浅,质於元而是情。岂苛论哉?
  △一四
  元裕之七言古诗,气王神行,平芜一望时,常得峰峦高插涛澜动地之,又东坡後一能手也。绝句寄托遥深,如出都门、过故宫等篇,何减读庾兰成哀江南赋?
  △一五
  虞、杨、范、揭四家,诗品相敌,中又以“汉廷老吏”(伯生自评其诗。)为最。他如吴渊颖之兀,易之之流利,萨天锡之鲜耀艳,故应并张一军。赵、王、孙暨金华诸子,声价虽高,未宜方驾。
  △一六
  铁崖乐府,诋讠此者比於妖魅。然廉折棱,异於男子而巾帼服者。论宋元诗,不必过於求全也。铁门诸子中,玉笥生亦复可采。过此以往,近乎填词,等之自郐已。
  △一七
  元季都尚词华,刘伯温独标骨,时能规无杜、韩。高季迪出入於汉、魏让克、唐、宋诸家;特才调过人,步蹊未化,故变元风则有馀,追大雅犹不足也。要之,明初辞人,以二公为冠,袁景文(凯)次之,杨孟载(基)次之,张志道(以宁)次之,徐幼文(贲)张来仪(羽)又次之。高、杨、张、徐之名,特并举於北郭十子中,初非通论。
  △一八
  张志道送阮子敬一篇,连跗接萼,神似(饮马长城)诗。袁景文题苏李泣别图,神韵双绝,应在刘宾客、李庶子间。
  △一九
  高典籍(秉)长於五言,如:“海国霜气凉,秋声落遥野。飞雨霞际晴,夕阳雁边下。”风致疑出常建。闽中林子羽辈,未之或先。
  △二○
  永乐以还,崇台阁体,诸大老倡之,众人应之,相习成风,靡然不觉。李宾之(东阳)力挽颓澜,李(梦阳)、何继之,诗道复归於正。
  △二一
  李献吉雄浑悲壮,鼓荡飞扬;何仲默秀朗俊逸,回翔驰骤。同是宪章少陵,而所造各异,乎一代之盛矣。钱牧斋信口掎摭,谓其摹拟剽贼,同於婴儿学语。至谓读书种子,从此断绝。此为门户起见,後人勿矮人看■可也。两人学少陵,实有过於求肖处。录其钅长,指其所短,庶足服北地、信阳之心。
  △二二
  徐昌大不及李,高不及何,而倩朗清润,骨相崎,自能独尊吴体。边庭实、王子衡,同羽翼李何,而地位少下。康对山涉笔肤庸,一往易尽。七子之名,不必存也。
  △二三
  僧雪江送王伯安谪龙场驿丞云:“蛮烟瘦马经荒驿,瘴雨寒鸡梦早朝。”上句写远窜景色,人犹能之,下则文成之忠爱俱见矣。又赵鹤登岱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