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云:“杳杳天低鹊没处,青山一发是中原。”伯生诗实明明借用东坡句,故下既云“白头不归神独往”,又云“买鱼沽酒待明月,定是黄州苏子瞻”,义云“图中风景偶相似”。

九、昌黎《寄崔立之》云:“生当耕吾疆,死也埋吾陂。文章自传道,不仗史笔垂。”是丈夫语,足见此老倔强处。夫一部廿四史中人,不知凡几,其虽有名而不称者众矣。人至专靠史传中传名,恐多不在知名之列。否虽史传无名,而可传者自在也。

一○、昌黎《病中赠张十八》诗后半言籍终败而降服,己如黄河,籍如岑头陇,已导之识归处,未免遇于扬己卑人。

一一、每叹东坡《送安失解西归》云:“他年名宦恐不免,今日栖迟安可追?”为透过一层说法,即翻用“早知穷达有命,恨不十年读书”意也。

一二、少陵之“边秋一雁声”、“露从今夜白”,从江淹《别赋》“值秋雁兮飞日,当白露兮下时”,不觉脱化而出。“月是故乡明”,亦翻用谢庄“隔千




里兮共明月”意耳。

一三、诗有四要三弊:骨力坚苍为一要,兴味高妙为一要,才思横溢,句法超逸,各为一要。然骨力坚苍,其弊也窘;才思横溢,其弊也滥;句法超逸,其弊也轻与纤。惟济以兴味高妙则无弊。唐之孟浩然、王摩诘、杜少陵、韦苏州,宋之东坡、荆公、放翁,皆有真兴趣者。孟韦才思,庸有不及时耳。渔洋自夸学王、孟、苏州,则非有真兴趣,而才思骨力亦不足以赴之。

一四、诗最患浅俗。何谓浅?人人能道语是也。何谓俗?人人所喜语是也。

一五、今人作诗,学元白者,视诗太浅,视元白太浅也;学韦柳者,视诗太深,视韦柳太深也;学温李者,只知温李之整丽;学韩苏者,只知韩苏之粗硬。非真知诸家者也。

一六、《复斋漫录》:“东坡言古今七律伟丽之句,永叔一联云:‘苍波万古流不尽,自乌双飞意自闲。’”《苕溪渔隐丛话》遂例举数联,并及东坡“令严钟鼓三更月,野宿貔貅万灶烟”之句。其实此等句,初非难事,古今诗人皆有,举不胜举。东坡独举永叔一联,未为论。若虞伯生之“天连阁道晨留辇,星散周庐夜属橐”,亦所谓伟丽者。

一七、钱牧斋撰《少陵先生年谱》,据《旧唐书》本传“沂沿湘流,游衡山,寓居末阳,啖牛肉白酒,一夕而卒。年五个九”,定是年为大历五年,定《聂未阳以仆阻水,书致酒肉,疗饥荒江。诗得代怀,兴尽本韵,至县呈聂令》一首为杜老绝笔,殊不然也。案杜老绝笔,当在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》《三十六韵呈湖南亲友》一首。诗中有云:“十暑岷山葛,三霜楚户砧。”自述半生流转处所岁月,最为明了。公《发秦州》诗自注:“乾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,自陇右赴成都纪行。”第二首《木皮岭》云:“季冬携童稚,辛苦赴蜀门。”第四首《水会渡》云:“中夜尚未安,微月没已久。”是十二三下半夜之月也。第十二首《成都府》诗有云:“曾城填华屋,季冬树木苍。”又云:“初月出不高。众星尚争光。”是二十五六下半夜之月,是十二月下旬,已到成都也。自乾元二年至大历三年,凡十年,皆在蜀中,所谓“十暑岷山葛”也。公有《大历三年春,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峡,久居夔府,将适江陵,漂泊有诗》,凡四十韵。又有《暮春江陵,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》诗。至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》时,巳历三年,皆在楚地,所谓“三霜楚户砧”也。惟此诗中云:“故国悲寒望,群云惨岁阴。水乡霾白屋,枫岸叠青岑。郁郁冬炎瘴,蒙蒙雨滞淫。”是巳届大历五年之冬。又诗中有云:“舟泊常依震,湖平早见参。”是又从湘水上游下至洞庭湖也。其所有《泊岳阳城下》、《登岳阳楼》、《陪裴使君登岳阳楼》诸诗,则来时初至岳州所作,盖《泊岳阳城下》云“图南未可料,变化有鲲鹏”,《陪裴使君》云“敢违渔父问,从此更南征”也。其时为大历三年冬、四年春,盖《泊岳阳城下》云“舟雪洒寒灯”,《陪裴使君》云“雪片丛梅发,春泥百草生”,《宿白沙驿》云“湖外草新青,万象皆舂气”,《湘夫人祠》云“空墙碧水春”,《祠南夕望》云“山鬼迷春竹”,《入乔口》云“落日对春华”,《铜官渚》云“春火更烧山”,《北风(新康江信宿方行》)云“春生南国瘴”也。故自《泊岳阳城下》以至《宿青草湖》、《宿白沙驿》、《湘夫人祠》、《入乔口》、《铜官渚守风》、《望岳》、《入衡州》等篇,皆由北而南之作。自《回棹》,以至《舟中苦热遣怀》、《过南岳入洞庭湖》、《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》、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》诸篇,为由南而北之作。不然,泊岳阳城下、登岳阳楼巳在大历三年冬、四年春,而五年冬,又至洞庭湖泊舟何耶?《聂耒阳以仆阻水》一首在入衡州以后,回棹以前,杜公何得遽卒耶?耒阳阻水当在大历五年春夏之交,风疾书怀在其冬。其夏舟中苦热,已有“耻以风病辞,胡然泊湘岸”之句,则杜公之卒必在大历六年,而扁舟下荆楚间,竟以寓卒。旅殡岳阳,享年五十九。元稹撰《墓系铭》,言之凿凿,焉有卒于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