畲游击《六十本梅花寄舫》一联云:“三千里萍梗飘来,重向山头折屣;六十本梅花开遍,好凭国手调羹。”大加叹赏,移置座中。

黄惕冰云:蔡德民精于绘事。某年落拓白门,有题画句云:“偷眼霜禽知得否,冷花也有向阳时。”又友人某厚禄书断,荏苒多年,忽邮绢索写梅花。蔡君报之,题句有云:“寒酸本是和羹用,岂为奸雄止渴来。”一则讽而婉,一则谑而虐矣。

张晚溪名国威,解画工书。豪饮善谑,为清武员,颇有文名。尝记其《重到江阴诗》有云:“十载重来儿女换,似曾相识有君山。”意殊闲适,不类武夫。

彭舜臣名锡绳,长沙人也。大父某先生,清时出仕海州,以忤上官,傲同僚,宦海沉沦,赉志以没。先生工汉隶,善画竹,诗古文词,超超元箸。尝受知沈文肃,屡倩捉刀。先生守海州,即沈督两江时也。后先生任满,侨寓白门,自撰一联,大书云:“没世难忘知己感,平生甘被小人欺。”悬于厅事,见者为之夺气。噫,想见前辈风骨矣!

泰兴士人朱某,《吊高丽古战场》云:“白玉山前战骨香,纸钱吊鬼太凄凉。柳车马革无消息,多少生妻已下堂。”饶有唐音,不堪卒读。

某富家子弱冠时,请父命,以千金外出求学。旋病归,囊空裘敝。父误为流荡使然,薄待之。子晏如也。一日,父检其行箧,见《病归诗》,有“比来一病轻如雁,扶上雕鞍马不知。之句,父欣赏焉,愈加爱重。

闻苏人士云:“贵阳陈筱石抚吴时,公余之暇,伉俪间多酬唱。其夫人尝以“酒、美人、马、马鞭、海棠花”限成一联。陈不加思索,援笔书云:“醉罢玉人扶上马,扬鞭敲落海棠花。”

湘乡杜云秋,需次吴门,独行古道,于天涯沦落人尤相关切。某游士以无度岁赀,戏献诗云:“玉皇稳坐凌霄殿,不问臣家酒有无。”杜厚赠之,盖杜亦隐于醉乡者也。

萧山王槐青,余风尘中之挚友也。曾毕业于江南水师及皖路学校,后客死芜湖。余有免句云:“身在江淮湖海惯,学兼中外古今全。”盖纪其实也。君善吟咏,多风华语。惜遗稿已散失。余仅记其游扬州天宁寺云:“众佛有情开口笑,一僧无语抱头眠。”亦可想见其风趣矣。

李堇庸遗稿不可得,佳句不多传,余深引为憾也。昨罗正朋过访,又得其《游秦淮》诗云:“远望名花魂已销,楼船先泊复成桥。秦淮一色娇人水,人比秦淮水更娇。”君之墓现在白门清凉山下。呜呼!草木同腐,骸骨无归,龚觉之言,何沈痛也!

白门清凉山下,有诸葛祠,相传其地为驻马坡。住持僧竹屏,好饮能诗。有《遣兴》云:“抽刀磨白画,沽酒醉黄昏。”罗正朋面笑其非。未几,果还俗,复姓周云。

罗正朋名辛渭,衡山人,将门种子也。以继先人志,废读半途。工书法,亦偶作诗。余颇爱其《宿黄鹤楼》云:“偶携琴剑渡潇湘,黄鹤楼空汉水长。鸿雁一声天地阔,破人归梦到衡阳。”《赠迎江寺僧》云:“野鹤孤云为甚忙,高山归后一身藏。楼台烟雨迎江寺,闲看渔舟拜塔王。”又《枭矶》云:“矶上水流无限恨,空江潮打美人魂。”如雨后看山,别有境界也。

彭盲魂祖父迪先生,清光绪朝官裕溪参将时,以富有票党人起事,阴守中立,去官归宣城,就其哲嗣品三先生之养。《解组》诗云:“蓦地烽烟火四流,西风撩乱使人愁。心驰桑梓三千里,身寄江淮数十秋。作揖那堪经世用,耘田终不为人谋。老夫消受儿孙福,皖水南归一叶舟。”武人能诗不易,工诗尤难。此诗怨而不怒,颇有古名将风。

近人联语之可诵者,余前已略存之。兹复忆有数联,亦颇哙炙人口,因续记之。清荆州某将军宠一妾,徐州人。后将军死,妾殉焉。某游士撰合免句云:“大树忽倾,泪堕羊公碑上;小星同殒,魂归燕子楼中。”典雅哀艳,对仗尤工,时推特色,洵足当之。(编者按:以上原载第一、三集)



●萱园诗话(原名随笔 卷)

汉魏之诗酝酿深厚,一以雅驯为主。至六朝而体格一变,至唐之天宝而又一变,元和体老妪都解,则日趋卑弱矣。昌谷出而救之,以古茂出入《骚》、《雅》,自是健才。如“黑云压城城欲催”、“欲剪湘中一尺天”、“杨花扑帐春云热”等句,才思横逸,不可一世。极意经营,好作不经人道语,少陵所谓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也。古人琢句之不轻易如此。

凡诗文以“陈言务去”为佳,然须读书多,积理富,出以蕴藉深厚之笔,则去纯茂不远矣。宋元诗非无佳者,但比亻疑三唐,则浅露自见。

少陵七古,奇拔沈雄,自是绝唱,然终不若近体之多。故后世谈近体者,以杜律为宗。王世贞曰:“太白笔力变化,极于歌行;少陵笔力变化,极于近体。”自是确论。

少陵五律云:“月生初学扇,云细不成衣”。似齐梁句法。“学”字从“生”字看出,“不成”字从“细”字看出,可谓才大心细。

少陵诗无美不备,亦瘦亦腴,亦浓亦淡,合诸家之长而兼之。五言云:“花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