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然以工部之自信“老去渐于诗律细”者,其《又呈吴郎》云:“堂前扑枣任西邻,无食无儿一妇人。不为困穷宁有此,只缘恐惧转相亲。即妨远客虽多事,便插疏篱却甚真。已诉征求贫到骨,正思戎马泪盈襟。”则直以上下平之“真”“侵”韵相通用。又如苏东坡之《浴日亭》云:“剑气峥嵘夜插天,瑞光明灭到黄湾。坐看阳谷浮金晕,遥想钱塘涌雪山。已觉苍凉苏病骨,更烦沆瀣洗苍颜。忽惊鸟动行人起,飞上千峰紫翠间。”则更以上下平之“先”“删”韵相通用。此外唐宋诸贤,以“江”“阳”或“覃”“侵”通用于今体者,尤数数见,信知余之持论为是也。盖沈约浙人,音本不正。而后人困于帖括之学,文士求仕进,不得不为“试帖诗”,展转相沿,遂益不能自拔矣。



●下编

林文字时爽,福建闽侯人,闽中名宿希村先生子,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之首也。希村先生博极群书,所为骈体文,兼有六朝盛唐人之胜,诗词亦工。与先君子叔衡先生、同邑杨子恂先生、张珍午先生等称十才子,亦或呼之为“十躁”,盖皆矜才使气,为侪辈所嫉枧者也。时爽诗渊源有自,不幸早逝,未臻大成。今录其《春望》一首云:“残雪犹留树,春声已满楼。睡醒乡梦小,起视大江流。别后愁多少,群山簇古丘。独来数归雁,到处总悠悠。”雅似唐贤,非镂肝雕肾者所可及。

杨匏安以字行,尝为国民党中央委员。有诗云:“慷慨登车去,犹能一节全。余生无可恋,大敌正当前。忍死思张俭,临危笑褚渊。功成后死事,不用泪潸然。”

晚清诗自《巢经巢》迄《海藏楼》诸集,皆高言杜韩而出入于南北宋、中晚唐之间。王壬秋独标榜魏晋六期,顾仅貌似。其七言古亦有效“长庆体”者,如世所传诵之《圆明园词》是也。壬秋一生,毁誉参半。贵池刘慎怡《读湘绮楼诗集》七言律云:“白首支离将相中,酒杯袖手看成功。草堂花木存孤喻,芒屩山川送老穷。拟古稍嫌多气力,一时从学在牢笼。苍茫自写平生意,唐宋沟分未敢同。”持论最公允。今诗选所录,皆壬秋学杜陵而酷似梅村者。

陈弢庵丈早达,负清望,与张佩纶、张之洞齐名。清光绪甲申,以言事忤那拉后,罢官归。洎溥仪即位,复被召,除山西巡抚,未赴,改授溥仪读。其《入京谢表》有云:“贾生之召宣室,非复少年;苏轼之对禁廷,每怀先帝。”精警绝伦,传诵一时。又《咏秋海棠》句云:“涧谷一生稀见日,初花却又值将霜。”盖丈自甲申投劾,迄于戊申,凡二十五年,再入都门,亦垂垂老矣。而又慨于清末朝政之日非,情见乎辞。然清社亦自是遂颠覆,不可谓非诗谶也。暮年值伪满洲国之僭,屡征不出,其风节有足多者。丈诗以昌黎、荆公、眉山、双井为依归,落笔不苟,而少排奡之气。不甚似荆公,于其他三家,皆有所得。诋之者病其有馆合气,非笃论也。

王礼锡,江西安福人。有《市声草》、《去国草》。岁丁卯,余始治社会主义之学,旁及欧美文学,迄于辛未、壬申而有成。时垫居上海,得交礼锡,知其于此事亦勤研求,遂多过从。礼锡偶见余诗,大惊服,索稿尽读,益相推许。兼出示己作,则致力于东野、宛陵,而尤酷肖清江湜。其七言古体,如《龙门道中》一首,直摩梅都官之背;《南浔车中看山》一首,则置诸《伏敔堂集》,几乱楮叶。然礼锡诗善学古人,而不为古人所囿,盖能为今人之诗者,此所以可贵也。《去国草》皆其留滞欧洲所作,不逮《市声草》之精悍,顾亦多隽语。余曾和其《呜呼吾安往兮》六首,惜礼锡不及见之耳。

吴镜予以字行,江苏武进人。有《西溪诗草》。镜子为诗,始喜简斋,后服膺荆公,用笔不苟。至入蜀所作,能求真实,自尔隽永,近人中罕有其俦。句如《送内子回里》云:“危时共命真难料,他日藏山倘与俱。”《移眷避湘》云:“始信因循有今日,再图完聚定何年。”《雨夜》云:“世乱书生老,春寒燕子稀。”《到汉昌眷属相遇》云:“低头三尺地,苟活一家人。”《遣怀》云:“惭愧军谋期制胜,恢张诗律抵攻坚。”《戊寅九日》云:“终望折肱能活国,何堪秃发为思乡。”《岁晚楼夜》云:“世乱儒风工剧美,岁寒心事在裔盐。”《和潘伯鹰》云:“一院疏阴酬独寤,三年故国费千思。”《夜话闻警》云:“奇变已无书可信,清欢惟与月相妨。”并皆于平淡中得深刻。

黄曾樾字荫亭,福建永安人。有《永思堂诗》。余初与相见北平,知其能诗,而溺于沈归愚选本,苦无以自拔,稍稍劝其多读半山、后山诗,荫亭善之。寻归里,及陈石遗之门,诗益有进。近二三年,屹然作者矣。句如《雨花泉》云:“秋原雨霁作春始,历劫空台尚有泉。”起甚见气势。《登台城》云:“江南自古伤心地,不独齐梁拙用兵。”结亦有力。又如《寄李问渠》云:“无官张祜诗名贱,善哭唐衢意气奢。”《有感》云:“民穷贼胆谁能恤,世变天心独不惊。”《游甘陵燕子窝》云:“两字和戎成国是,只愁无地著遗民。”《久无诗对月感赋》云:“心寒最觉风霜早,才退非关笔墨慵。”《不寐》云:“枕畔情怀千起灭,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