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既累月,又有来谓愈曰:“有谗子于翰林舍人李公与裴公者,子其慎欤!”愈曰:“二公者,吾君朝夕访焉,以为政于天下,而阶太平之治。居则与天子为心膂,出则与天子为股肱。四海九州之人,自百官以下,其孰不愿忠而望赐?愈也不狂不愚,不蹈河而入火,病风而妄骂,不当有如谗者之说也。虽有谗者百人,二公将不信之矣。愈何惧而慎?”既以语应客,夜归,私自尤曰:咄!市有虎,而曾参杀人,谗者之效也。《诗》曰:“取彼谗人,投畀豺虎。豺虎不食,投畀有北。有北不受,投畀有昊。”伤于谗,疾而甚之之辞也。又曰:“乱之初生,僭始既涵。乱之又生,君子信谗。”始疑而终信之之谓也。孔子曰:“远佞人。”夫佞人不能远,则有时而信之矣。今我恃直而不戒,祸其至哉!徐又自解之曰:市有虎,听者庸也;曾参杀人,以爱惑聪也;《巷伯》之伤,乱世是逢也。今三贤方与天子谋所以施政于天下。而阶太平之治,听聪而视明,公正而敦大。夫聪明则听视不惑,公正则不迩谗邪,敦大则有以容而思。彼谗人者,孰敢进而为谗哉?虽进而为之,亦莫之听矣!我何惧而慎?
既累月,上命李公相,客谓愈曰:“子前被言于一相,今李公又相,子其危哉!”愈曰:“前之谤我于宰相者,翰林不知也;后之谤我于翰林者,宰相不知也。今二公合处而会,言若及愈,必曰:‘韩愈亦人耳,彼敖宰相,又敖翰林,其将何求?必不然!’吾乃今知免矣。”既而谗言果不行。
○行难
或问“行孰难”曰:“舍我之矜,从尔之称。”“孰能之?”曰:“陆先生参何如?”曰:先生之贤闻天下,是是而非非。贞元中,自越州征拜祠部员外郎,京师之人日造焉,闭门而拒之满街。愈尝往闲客席,先生矜语其客曰:“某胥也,某商也,其生某任之,其死某诔之,某与某何人也,任与诔也非罪欤?”皆曰:“然。”愈曰:“某之胥,某之商,其得任与诔也,有由乎?抑有罪不足任而诔之邪?”先生曰:“否,吾恶其初。不然,任与诔也何尤?”愈曰:“苟如是,先生之言过矣!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为大夫于公,赵文子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:夫恶求其初?”先生曰:“不然,彼之取者贤也。”愈曰”:“先生之所谓贤者,大贤欤,抑贤于人之贤欤?齐也、晋也,且有二与七十,而可谓今之天下无其人邪?先生之选人也已详。”先生曰:“然”。愈曰:“圣人不世出,贤人不时出,千百岁之间傥有焉,不幸而有出于胥商之族者,先生之说传,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于其母也。先生曰:“然。”他日,又往坐焉。先生曰:“今之用人也不详,位乎朝者,吾取某与某而已,在下者多于朝,凡吾与者若干人。”愈曰:“先生之与者,尽于此乎?其皆贤乎,抑犹有举其多而缺其少乎?”先生曰:“固然,吾敢求其全。”愈曰:“由宰相至百执事凡几位?由一方至一州凡几位?先生之得者,无乃不足充其位邪!不早图之,一朝而举焉,今虽详,其后用也必粗。”先生曰:“然。子之言,孟何不如。”
○对禹问
或问曰:“尧舜传诸贤,禹传诸子,信乎?”曰“然。”“然则禹之贤,不及于尧与舜也欤?”曰:“不然。尧舜之传贤也,欲天下之得其所也;禹之传子也,忧后世争之之乱也。尧舜之利民也大,禹之虑民也深。”曰:“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?”曰:“舜如尧,尧传之;禹如舜,舜传之。得其人而传之,尧舜也;无其人,虑其患而不传者,禹也。舜不能以传禹,尧为不知人;禹不能以传子,舜为不知人。尧以传舜为忧后世,禹以传子为虑后世。”曰:“禹之虑也则深矣,传之子而当不淑,则奈何?”曰:“时益以难理,传之人则争,未前定也;传之子则不争,前定也。前定虽不当贤,犹可以守法,不前定而不遇贤,则争且乱。天之生大圣也不数,其生大恶也亦不数。传诸人,得大圣,然后人莫敢争;传诸子,得大恶,然后人受其乱。禹之后四百年,然后得桀;亦四百年,然后得汤与伊尹。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。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,孰若传诸子,虽不得贤,犹可守法。”曰:“孟子之所谓‘天与贤,则与贤;天与子,则与子’者,何也?”曰:“孟子之心,以为圣人不苟私于其子以害天下。求其说而不得,从而为之辞。”
○人对
有以孝为旌门者,乃本其自于人,曰:“彼自剔股以奉母,疾瘳,大夫以闻其令尹,令尹以闻其上,上俾聚土以旌其门,使勿输赋,以为后劝。”大夫常曰:“他邑有是人乎?”愈曰:母疾,则止于烹粉药石以为是,未闻毁伤支体以为养,在教未闻有如此者。苟不伤于义,则圣贤当先众而为之也。是不幸因而致死,则毁伤灭绝之罪有归矣。其为不孝,得无甚乎!苟有合孝之道,又不当旌门,盖生人之所宜为,曷足为异乎?既以一家为孝,是辩一邑里皆无孝矣;以一身为孝,是辨其祖父皆无孝矣。然或陷于危难,能固其忠孝,而不苟生之逆乱,以是而死者,乃旌表门闾,爵禄其子孙,斯为为劝己。矧非是而希免输者乎?曾不以毁伤为罪,灭绝为忧,不腰于市而已黩于政,况复旌其门?
○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