则自无知。故既知所止,则所知亦止;苟所知未止,亦未为知止也。故知止其所不知,斯致矣。予观《大学》如此详悉开示,无非以德未易明,止未易知。故又赞之曰:“人能知止,则常寂而敞也,至静而无欲也,安安而不迁也,百虑而一致也。”今之谈者,切己自反,果能常寂而敞乎?至静而无欲乎?安固而不摇乎?百虑而致之一乎?是未可知耳。
  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许、明德自任,而欲上同于大人亲民之学也!然则颜子终身以好学称,曾子终身以守约名,而竟不敢言及亲民事者,果皆非邪,果皆偏而不全之学耶!
  世固有终其身觅良师友、亲近善知识,而卒不得收宁止之功者,亦多有之,况未尝一日亲近善知识而遂以善知识自任,可乎!
  与焦弱侯
  人犹水也,豪杰犹巨鱼也。欲求巨鱼,必须异水;欲求豪杰,必须异人。此的然之理也。
  今夫井,非不清洁也,味非不甘美也,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,若不可缺以旦夕也。然持任公之钓者,则未尝井焉之之矣。何也?以井不生鱼也。欲求三寸之鱼,亦了不可得矣。今夫海,未尝清洁也,未尝甘旨也。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,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。盖能活人,亦能杀人,能富人,亦能贫人。其不可恃之以为安,倚之以为常也明矣。然而鲲鹏化焉,蛟龙藏焉,万宝之都,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遨也。彼但一开口,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,曾无所于碍,则其腹中固已江、汉若矣。此其为物,岂豫且之所能制,网罟之所能牵邪!自生自死,自去自来,水族千亿,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,而况人未之见乎!
  余家泉海,哼人谓余言:“有大鱼入港,潮去不得去。呼集数十百人,持刀斧,直上鱼背,  恣意砍割,连数十百石,是鱼犹恬然如故也  而潮至,复乘之而去矣。”然此犹其小者也。乘潮入港,港可容身,则兹鱼亦苦不大也。余有友莫姓者,住雷海之滨,同官滇中,亲为我言:“有大鱼如山,初视,犹以为云若雾也。中午雾尽收,果见一山在海中,连亘若太行,自东徙西,直至半月日乃休。”则是鱼也,其长又奚啻三千馀里者哉!
  嗟乎!豪杰之士,亦若此焉尔矣。今若索豪士于乡人皆好之中,是犹钓鱼于井也,胡可得也!则其人可谓智者欤!何也?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,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。古今贤圣皆豪杰为之,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,自古无之矣。今日夜汲汲,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,而乃索豪杰于乡人,则非但失却豪杰,亦且失却贤圣之路矣。所谓北辕而南其辙,亦又安可得也!吾见其人决非豪杰,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。何也?若是真豪杰,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,若是真志要为圣贤,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。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!
  答邓石阳
 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;除却穿衣吃饭,无伦物矣。世间种种皆衣与饭类耳,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,非衣食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。学者只宜于伦物上识真空,不当于伦物上辨伦物。故曰:“明于庶物,察于人伦。”于伦物上加明察,则可以达本而识真源;否则,只在伦物上计较忖度,终无自得之日矣。支离、易简之辨,正在于此。明察得真空,则为由仁义行,不明察,则为行仁义,入于支离而不自觉矣。可不慎乎!
  昨者复书“真空”十六字,已说得无渗漏矣。今复为注解以请正,何如?所谓“空不用空”者,谓是太虚空之性,本非人之所能空也。若人能空之,则不得谓之太虚空矣,有何奇妙,而欲学者专以见性为极则也耶!所谓“终不能空”者,谓若容得一毫人力,便是塞了一分真空,塞了一分真空,便是染了一点尘垢。此一点尘垢便是千劫系驴之橛,永不能出离矣,可不畏乎!世间荡平大路,千人共由,万人共履,我在此,兄亦在此,合邑上下俱在此。若自生分别,则反不如百姓日用矣,幸裁之!
  弟老矣,作笔草草,甚非其意。兄倘有志易简之理,不愿虚生此一番,则弟虽吐肝胆之血以相究证,亦所甚愿;如依旧横此见解,不复以生死为念,千万勿劳赐教也!
  又答石阳太守
 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学,非虞廷精一之学也。糟则一,一则不二,不二则平,一则糟,精则不疏,不疏则实。如渠老所见甚的确,非虚也,正真实地位也;所造甚平易,非高也,正平等境界也。盖亲得赵老之传者。虽其东西南北,终身驰逐于外,不免遗弃之病,亦其贱,独不有所以迹者乎?迹则人人殊,有如面然。面则千万其人,亦千万其面矣。人果有千万者乎?渠惟知其人之无千万也,是以谓之知本也,是以谓之一也;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万而一听其自千自万也,是以谓之至一也,是以谓之大同也。
  如其迹,则渠老之不同于大老,亦犹大老之不同于心老,心老之不同于阳明老也。若其人,则安有数老之别哉!知数老之不容分别,此数老之学历以能继千圣之绝,而同归于“一以贯之”之旨也。若概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异,因疑其人之有异而遂疑其学之不同,则过矣!渠正充然满腹也,而我以画饼不充疑之;渠正安稳在彼岸也,而我以虚浮无归宿病之。是急人之急而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