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数百长久而安存者何耶?秦之法令可谓峻矣,而其所都,又关中天府之固,古之所谓百二者也。然而二世而亡者何耶?太史公曰:“权势法制所以为治也,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。”然而二者犹未足恃也。故曰形势虽强,犹不如德也。天下之形势,愚尝论之矣。读《易》至于《坎》,喟然而叹曰:嗟夫!圣人之所以教人者,盖详矣夫。《坎》之为言,犹曰险也。天之所以为险者,以其不可升,而地之所以为险者,以其有山川丘陵。天地之险,愚闻之矣,而人之险,愚未之闻也。或曰王公设险,以守其国,此人之险,而高城深地之谓也。曰非也,高城深池,此无以异于地之险。而人之险,法制之谓也。天下之人,其初盖均是人也,而君至于为君之尊,而民至于为民之卑,君上日享其乐而臣下日安其劳,而不敢怨者,是法制之力也。然犹未也,可以御小害,而未可以御大害也。大盗起,则城池险阻不可以固而留,众叛亲离,则法制不可以执而守。是必有非形之形,非势之势,而后可也。故至《坎》之六四而曰:“樽酒簋贰,用缶,纳约自牖,终无咎。”夫六四处刚柔相接之时,而乃用一樽、二簋、土盎、瓦缶相与拳曲俯仰于户牖之下,而终获无咎,此岂非圣人知天下之不可以强服,而为是优柔从容之德,以和其刚强难屈之心,而作其愧耻不忍之意故耶?嗟夫!秦人自负其强,欲以斩刖齐天下之民,而以山河为社稷之保障,不知英雄之士开而辟之,刑罚不能绳,险阻不能拒。故圣人必有以深结天下之心,使英雄之士有所不可解者,则《坎》之六四是也。

  【礼以养人为本论】

  君子之为政,权其轻重,而审其小大,不以轻害重,不以小妨大。为天下之大善,而小有不合焉者,君子不顾也。立天下之大善,而以小有不合而止,则是天下无圣人,大善终不可得而建也。自周之亡,其父子君臣冠昏丧祭之礼,皆以沦废。至于汉兴,贤君名臣,比比而出,皆知礼之足以为治也,然皆拱手相视,而莫敢措。非以礼为不善也,以为不可复也,是亦自轻而已。故元、成之间,刘向上书,以为礼以养人为本。如有过差,是过而养人也。刑罚之过,或至于死伤,然有司请定法令,笔则笔,削则削,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。然而为是者,则亦有故。律令起于后世,而礼出于圣人。敢变后世之刑,而不敢变先王之礼,是亦畏圣人太过之弊也。《记》曰:礼之所生,生于义也。故礼虽先王未之有,可以义起也。故因人之情,而为之节文,则亦何至于惮之而不敢邪?今夫冠礼,所以养人之始,而归之正也;昏礼,所以养人之亲,而尊其祖也;丧礼,所以养人之孝,而为之节也;祭礼,所以养人之终,而接之于无穷也;宾客之礼,所以养人之交,而慎其渎也;乡礼,所以养人之本,而教之以孝悌也。凡此数者,皆待礼而后可以生。今皆废而不立,是以天下之人,皇皇然无所折衷,求其所从而不得,则不能不出其私意,以自断其礼。私意既行,故天下之弊起。奢者,极其奢以伤其生;俭者,极其俭以不得其所欲。财用匮而饥寒作,饥寒作而盗贼起,盗贼起而民之所恃以为养者,皆失而不可得。虽日开仓廪发府库以赡百姓,民犹未可得而养也。故古之圣人,不用财,不施惠,立礼于天下,而匹夫匹妇,莫不自得于闾阎之中,而无所匮乏,此所谓知本者也。

  【既醉备五福论】

  善夫!诗人之为《诗》也。成王之时,天下已平,其君子优柔和易而无所怨怒,天下之民各乐其所。年谷时熟,父子兄弟相爱,而无暴戾不和之节,莫不相与作为酒醴,剥烹牛羊,以烹以祀,以相与宴乐而不厌。诗人欲歌其事,而以为未足以见其盛也,故又推而上之,至于朝廷之间,见其君臣相安而亲戚相爱。至于祭祀宗庙,既事而又与其诸父昆弟皆宴于寝旅,酬下至于无算爵,君臣释然而皆醉。故为作《既醉》之诗以歌之。而后之传《诗》者,又深思而极观之,以为一篇之中,而五福备焉。然愚观于《诗》、《书》,至《抑》与《酒诰》之篇,观其所以悲伤前世之失,及其所以深惩切戒于后者,莫不以饮酒无度、沈湎荒乱、号呶倨肆以败乱其德为首。故曰:“百祸之所由生,百福之所由消耗而不享者,莫急于酒。”周公之戒康叔曰:“酒之失,妇人是用。二者合并,故五福不降,而六极尽至。”愚请以小民之家而明之。今夫养生之人,深自覆护拥闭,无战斗危亡之患,然而常至于不寿者何耶?是酒夺之也。力田之人,仓廪富矣,俄而至于饥寒者何耶?是酒困之也。服食之人,乳药饵石,无风雨暴露之苦,而常至于不宁者何耶?是酒病之也。修身之人,带钩蹈矩,不敢妄行,而常至于失德者何耶?是酒乱之也。四者既备,则虽欲考终天命,而其道无由也。然而曰五福备于《既醉》者何也?愚固言之矣。百姓相与欢乐于下,而后君臣乃相与偕醉于上。醉而愈恭,和而有礼。心和气平,无悖逆暴戾之气干于其间,而寿不可胜计也。用财有节,御己有度,而富不可胜用也。寿命长永,而又加之以富,则非安宁而何?既寿而富,且身安矣,而无所用其心,则非好德而何?富寿而安,且有德以不朽于后也,则非考终命而何?故世之君子,苟能观《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