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睬!

官人见娘子恼了,才知道不是假的,便扑簌簌落下泪来,把舜华的缘故说了一遍。娘子才知道起根就里,也就全然不恼了。官人便问:“那官司是甚么着来?”

这一案也经了三拷六问,县堂上出了票每日来拿人。说起来真正是一言难尽,娘子屈着指说了五六分。问了几个斩罪,问了几个充军;方仲起怎样的赌气,马知县怎么送出监门;斩了老马一个,弄翻了衙役一群。一行行,一字字,从头说来,合那一夜说话,半点不分。才知道仙家神灵见的准。

夫妻正然说话,忽听的窗外有人走的响,两个都挣了一挣,只当是官府家又来拿张鸿渐来的。你道是谁呢?

这庄里有一个无赖的光棍,小名叫季鸭子绰号破军。久礁着方娘子风流聪俊,二十四岁长守寡,难道说全然不动春心?院墙又矮小,一直到了门。但只是这个主子利害,不可轻易近身;把县官骂了个闭气,把衙役打了个断筋;又搭上方仲起,忒也尊重,弄发了岂能饶人?重则掉了脑袋,轻则打个发昏!老子生儿一个,死了无人上坟。只因着寻思到这里,狗心肠方才忍了好几忍。

也合该有事,这一夜,李鸭子从东庄吃了酒来家,远远的望见一个人,跳过墙去。心里寻思:“这一定是方娘子的厚人。妙哉!我也跳过墙去,踏个狗尾,有何不可?”

李鸭子跳过墙一直竟进,门外头足听了一个时辰,空说话也听不出姓谁名甚。安心听出个主,吆喝一声堵住门,一把儿拴住他那脖子,那时节方娘子,我这不怕你不肯。

张官人看了看,是个小伙子,搐回头来,不敢做声。方娘子便问:“是甚么人来俺家里?”李鸭子说:“是我。我是来捉奸的。”叫一声方娘子你不必弄像,我李鸭子合你就是同床,你合我犯相与全无妨帐。难道说人家合你有来往,就不该许我汤一汤?你若是依了我这样事儿,咱可就千万的事儿都不讲。

李鸭子说出那极无赖的话来,两口子在屋里几乎气杀!没奈何只得实说,“是我张鸿渐来了家了。”那行子听说,才越发歪起来了。

张鸿渐到如今歇着大案,就是他可也该拿去送官,我看他还有怎么分辨?若是娘子依了我,万事皆休都不言;若不然,咱就叫起那邻右,叫起那地方,都来看一看,你两个在房中做的甚么茧?张鸿渐屋中气的暴跳。抬头看见墙上原有挂着一口刀,一伸手把刀抽出来,说:“罢呀!我再犯了杀人的罪罢!”

扑冷的声开了门往外就跳,照着那鸭子头就是一刀。那鸭子可也是出于不料,你看马尾套蜻蜒,就把腚挣了。吊了一只鞋,光着脚拾了命的往外跑。

张鸿渐一刀没砍着他,他跳过墙去颠了。官人亦赶过墙去。也是那行子天理不容,合该命尽,跳过墙去,又是醉,又是慌,就绊了个跟头。

又是醉又是慌魂也不在,跳过墙一骨碌跌在当街。张官人只一刀就砍下一块;爬了爬还待走,复又一刀砍下来。他可才四牙子朝上,两腿儿蹬开;死了那股气,傻了脖子捱;剖开那肚子,割了他脑袋。那一把无名孽火,这一时才略略的解一解。

张鸿渐杀了李鸭子回来,便说:“那行子被我杀了!我虽然是犯了大罪,我这心里却极好快活。”娘子吃了一惊,哭着说:“你这是罪上加罪了!这却怎么了呢!”

歇着案要拿你不能得勾,你如今又从新割下人头。这死罪真真是无法可救!颠险曾捱过,我可也顾不的羞。我替你寻思了,三十六个计策,好法儿到底还是一个走。

方娘子说:“他二舅自从拿了老马,报了仇,救回当日那些问罪的秀才们来,就选了淮安府的刑厅;待了三年,就升了巡按使,到了京里,伺候着点差。他又不去见那严阁老,又不奉承那严东楼,被他恼了,弄了个冠带闲住回家。他如今闭了门,养老清高,一星闲事不管,到养成了一个大体面的;况且这新县官,又是他的同年,相与的极好。只是他目下南京看他房师去了,这可怎么处呢?”

官人说我实心要自己出见,我撞祸怎教你吊出出官?我听说那一回还浑身出汗。你领着咱小保儿过,我的事你就不必挂牵。种乜几亩荒田,料想也不至饥寒。但望孩儿无病,只求娘子平安。况且他二舅体面全,些许小事不相干,济着我去撞。待几年,朝廷放大赦得回还;若不然;既杀人破上充军绞脖子,钻了顶是个砍头,娘子呀,还有甚么大凶险?

那天有三更天了,娘子还拉着哭。官人捽开手,提着刀,竟自进了城,投见那新知县老程去了。

这几年张鸿渐游学远去,大案里牵连我一字不知。昨夜晚才还家弄了件奇事,从头说一遍,告诉老父师。我既然杀了人,不敢瞒情愿来受死。

老程因他自己投首,到底为他是方仲起的妹夫,也不曾难为他,遂即吩咐钉扭入监。第三日解府,府又解院。

张官人起了身解了部院,要打点那解子腰中无钱,方二爷差人来使了个虚体面。差人见他不能走,后头路待使巴棍揎。不住的口里粘:你作弄一番又一番。既然有本领要告官,觉著不好一溜烟。今日杀了人杂不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