摧而还归于定,亦恶至此哉!
武帝无百年之算,授兵于孺子,司马颖之顽愚,延异类以逞,不足诛也。若夫刘琨者,怀忠愤以志匡中国,而亦何为尔邪?琨进索虏,将以讨刘渊也。拒一夷而进一夷,事卒不成,徒延拓拔猗卢于陉北,不亦傎乎!夫琨不能驱市人以敌大寇也,诚难;然君子之自靖以忠于所事,亦为其所可为而已矣。智索力穷,则归命朝廷,如魏胜、辛弃疾斯亦可矣,未有急一时而忘无穷之祸者也。盖琨亦功名之士耳,志在功名而不闻君子之道,则功不遂、名不贞,而为后世僇,自贻之矣。前有不虑之君,后有不虑之臣,相仍以乱天下;国速亡,夷、夏之防永裂。呜呼!将谁咎哉!
〖二〗
司马越出屯于项,非无策也;其败,则越非济险之人,外为苟晞所乘,而内任王衍以偾事耳。刘聪、石勒绕雒阳而南侵襄、邓,使晋君臣兵庶食绝援孤,画雒而困,其必蹙以待尽也无疑。重兵屯于外,则聪、勒进而越拟其后,必不敢凭陵而遽通三川。故苟晞内讧,越死,众无主,王衍不敢任事,而后聪始决起以犯王都。越之出屯,不是以为越罪,明矣。雒阳之孤危,越不能辞其责;其失也,在秉国之日,不能推诚任贤、辑和东南、以互相夹辅,一出而无有可倚者。山简纵酒自恣而忘君父,苟晞挟私争权而内相攻夺,张骏所遣北宫纯之一旅,且屡战而疲矣;怀帝又恶越,必欲灭越而不恤,自龁之,还以自毙;越之处势如此,亦安得不郁郁以死而以溃哉!
夫越非无心者,而特昧于从违耳。一秉政而唯王衍、庾敳、谢鲲、郭象、胡毋辅之虚浮之徒进,以是为可靖兵戎之气乎?一旦而欲建非常之功,跳出孤危,反兵内援,必不可得者。然其曰:“臣出,幸而破贼,国威可振,犹愈于坐待困穷。”亦何遽非死地求生之长算哉?向令刘弘不死,使任山简之任,刘琨不北掣于王浚,张轨不远绝于凉州,东连琅邪,视聪、勒所向而自外击之,晋且可以不亡。其不能者,越非其人,非策之不善也。
若夫越之不奉怀帝以出而置之危地,则罪也。玄宗往蜀,太子在灵武,而安、史不能安于长安。诚使怀帝亲将以御狄于外,苟晞虽骄,山简虽慢,自不敢亢鈇钺而坐视。琅邪输江东之粟,饱士马以急攻,聪、勒其能入据空城以受四方之敌乎?越出而帝留,惴惴以居,藉藉以毙,越之罪大矣。虽然,或亦国君死社稷之说误之也。若君臣同死孤城,而置天下于膜外,虽猎卫主之名,亦将焉用此哉?
〖三〗
民愚无知,席安饱以为势,陵蔑孤弱,士大夫弗能止焉,与之俱流而斁其仁恕之心,忘出反之报,自贻死亡以为国病,祸发不可御矣。
夷狄非我族类者也,蝥贼我而捕诛之,则多杀而不伤吾仁;如其困穷而依我,远之防之,犹必矜而全其生;非可乘约肆淫、役之残之、而规为利也。汉纵兵吏残蹂西羌,而羌祸不解,夷狄且然,况中国之流民乎?夫其阑入吾士,不耕而食,以病吾民,褊人视之,其忿忮也必深。上无能养也,无能安也;弃坟墓,离亲戚,仰面于人以求免于冻馁,又岂其情之得已哉?役则役焉矣,敺则敺焉矣,不敌我十姓百家之相为朋比矣。愚民于是而以侮之为得计,士大夫于是而以制之为得势,有司于是以箝束驱除之为保我士民之功。一王之天下无分士,天地之生非异类,而摧残之若仇雠,伤和气,乖人理,激怨怒,则害于而家、凶于而国,皆自取之焉耳。
西晋之末,蜀已覆于前矣。刘弘薨,山简闇,荆湘之士民虐苦流民;而若冯素者,且持保固乡里之邪说,惑狂愚残忍之荀眺,欲尽诛之;四五万家一时俱起,杜弢挟之以作乱,天道之必然,人情之必致也。鸣呼!眺欲尽诛之,独非人乎,事即成而何忍?况其祗以自贼也!迨其已反,则又或咎之曰:杀之之不速也。不仁者不可与言,有如是夫!
〖四〗
刘聪陷雒阳,执怀帝,百官无一死者。呜呼!若此之流而可责以仗节死义之道乎?雒阳之困危也,周馥请幸寿春而不听,苟晞请幸仓垣而不果,迨其后欲出而不能,悲哉!帝将遷而公卿止之,为之辞曰:效死以守社稷也。乃若其情,则有二焉:弗能固守,而依于所迁,则迁寿春而周馥为公辅矣,迁仓垣则苟晞为公辅矣,从迁之臣,弗能据尊荣也,此一情也。久宦于雒,而治室庐、置田园、具器服、联姻戚,将欲往而徘徊四顾,弗能捐割,此又情也。故盘庚曰:“无总于货宝,生生自庸。”总其心于田庐器服之中,仰不知有君,俯不知有躯命,故曰若此之流,恶可责以仗节死义乎?
十金之产,卒逢寇乱,不忍捐其鸡豚罋缶,而肝脑涂地,妻子为俘,汴京士庶拥李纲以讙呼者,此情而已矣。玄宗将奔蜀,杨国忠列炬请焚府库,帝曰:“留此以与贼,勿使掠夺百姓。”其轻视货贝之情,度越寻常远矣。是以唐终不亡也。
〖五〗
刘琨送石勒之母以招勒,而勒不服;高齐送宇文护之母,而护旋攻之;不拘以为质,而欲以仁义动狡悍之寇,不已愚乎!曰:此未足以诮琨也。执人之父母,胁之以降,不降,则杀之以快意,此夷狄盗贼之行,有心者其忍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