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赎以财货,由是劫质遂绝。”史之诬也。乐道之以为溢美之言,以覆玄绝恩之咎也。友兄、恭弟、慈父、顺妻,苟有劫其亲以求货者,法虽立,孰忍恝置之而不恤?虽严刑禁之而必不从。则谓劫质永绝者,非果有之,为诬而已矣。充桥玄之操,藉其为赵苞也,又奚不可也哉?
〖九〗
封建废而权下移,天子之下至于庶人,无堂陛之差也,于是乎庶人可凌躐乎天子,而盗贼起。嬴政之暴,王莽之逆,盗始横焉,然未尝敢与久安长治之天子抗也。至汉之季,公孙举、张婴、许生始称兵僭号而无所惮,积以成乎张角之乱,盗贼辄起于承平之代者数千年而不息。秦之盗曰悲六国之亡;莽之盗曰思汉室之旧;盗者必有托也,然后可假为之名以耸天下而翕然以从。至于角而无所托矣,宦寺之毒,郡县之虐,未可以为名也,于是而诡托之于道。角曰:吾之道,黄帝、老子之道也。乃至韩山童、徐寿辉曰:吾之道,瞿昙之道也。微二氏之支流,亦未足以惑天下而趋之若流。甚哉二氏之殃民,亦岂其初念哉?而下流必至于此。故孟子曰:“率兽食人,人将相食。”岂过计哉?
虽然,二氏之邪淫而终以乱也,非徒二氏倡之也,为儒者之言先之以狂惑,而二氏之徒效之也。君子之言人伦物理也,则人伦物理而已矣;二氏之言虚无寂灭也,则虚无寂灭而已矣;无所为禨祥瑞应劫运往来之说也。何休、郑玄之治经术,京房、襄楷、郎顗、张衡之论治道,始以鬼魅妖孽之影响乱六籍。而上动天子,下鼓学士,曰此圣人之本天以治人也。于是二氏之徒歆其利,而后曰吾师老子亦言之矣,吾师瞿昙亦言之矣;群然兴为怪诞之语以诱人之信从,而后盗贼藉之以起。儒者倡之,二氏和之,妖人挟之,罪魁戎首将谁归哉?
齐桓、晋文挟天子以令诸侯,而盗贼挟圣人以惑百姓。天子之权下移于庶人,所挟者亦移焉。而盗贼氾滥乎数千年而不息,祸亦烈矣!端本之治,治佛、老而犹非本也。儒而言灾祥言运会,妖之始也。三代之圣人杀而勿赦者,而后之君子从而尊之,以加一倍之小术测兴亡,使与通书、正蒙相杂以立教,辟邪者容勿辩乎?
〖一○〗
士可杀不可辱,诃斥之、鞭笞之之为辱矣,未甚也,加以不道之名,而辱乃莫甚焉。子见南子,子路不悦,于圣人何伤焉,而援天以矢之,惧夫以辱名加君子,而天下后世谓君子之无妨于辱也。党人者,君子之徒也。黄巾起,吕强曰:“党锢积久,人情怨愤,若不赦宥,将与合谋。”吕强奄人之矫矫者耳,言无足深责,皇甫嵩士大夫而亦为此言也,党人之辱,不如死之久矣!以君子始,以贼终,则向者王甫、曹节谋危社稷之谮,非诬也。呜呼!李膺、杜密、范滂诸君子者死,而党人之能卓然自立于死生者无几,张俭之徒,方将以贼起得赦为幸,而孰知其辱甚于死哉?皇甫嵩之淩蔑善类也,逾于奄人矣。
〖一一〗
用兵之道,服而舍之,自三代之王者以迄五霸,皆以此而绥天下。唯其为友邦也,王者以理相治,霸者以威相制,理伸威胜而志得;灭之不义,屠之不仁,舍其服而天下自不敢复竞。封建圮,以庶人而称兵抗天子,岂此谓哉?朱儁曰:“秦项之际,民无定主,赏附以劝来者。”此后世之权术,不可与三代并论。故以曹操之猜,而关羽之降非其诚款,操犹听其来去而不加害。或者乃欲于盗贼败困之余,乞降而受之,其不然审矣。
败而诛之,不可胜诛,而姑予以生,使知惧面感我之不杀,或犹知悔也,且非可施于渠帅者也。歼其魁,赦其余党,自我贷之,固不可予以降之名也。予以降之名,抑将授以降之赏,犹然尊高于众人之上,而人胡不盗?以黄巾之徧天下也,不数年而定,汉虽亡,不亡于黄巾之手,则朱儁之所持者定矣。不可以三代之法处秦、项之际,况可以处逆民之弄兵以抗国而毒民者乎?庸臣懦将酿无穷之祸,有识者勿为所乱也。
〖一二〗
孙坚之欲诛董卓也,张廷珪之欲杀安禄山也,论者惜其不果而终以长乱。张让等为蟊贼于中,李林甫、杨国忠相继朘削于国,微卓而汉必亡,微禄山而唐必乱,夫岂二竖之果足以移天而沸海乎?何进不召卓而卓何逞?玄宗不宠禄山而禄山何藉?逆未著而以疑杀人,且不胜其杀矣。是故后事之论,惩其末而弗戒其本,智者所弗尚也。
先主劝曹操杀吕布,而为操劲敌者,先主也。孙坚之沈鸷而怀远图,夫岂出卓下哉?张温弗假以威福,而使卓相制,非无意计焉。不幸而卓恶成未可以咎温之不豫矣。
〖一三〗
汉之将亡,有可为社稷臣者乎?朱儁、卢植、王允未足以当之,唯傅燮乎!讨黄巾而有功,赵忠欲致之而予以侯封,燮不受也。当其时,有军功而拒宦寺,非直赏不及焉,还以受罪。故卢植辱于槛车,王允几于论死,皇甫嵩夺其印绶。燮拒忠而忠弗能挫,惮其名而弗敢害,燮之德威詟权奄而制之也,大矣。
燮之拒忠也,曰:“遇不遇,命也;有功不论,时也。”守正而不竞,安命而不为已甚之辞,坦夷以任天,而但尽其在己,自以雅量沖怀适然于宠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