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〖一○〗
仇香不致陈元不孝之罚,感而化之,香盖知元之可化而不骤加之罚也;非尽人之不孝者皆可以化元之道化之也。天下有道,生养遂,风俗醇,无不顺之子弟。非其恻隐之性笃而羞恶之心不可泯也,人率其子弟之常,而己独逆焉,则无以自容于乡闾。乃天下而无道矣,羞恶之心不泯以亡者不数数矣。仇香曰:“吾过元舍,庐落整顿,耕耘以时,此非恶人。一元不孝,而于此奚取焉?取其欲自铮铮于乡闾,而羞恶之心有存焉者也。
夫孝者,人之性也,仁之所繇发也。舍其不忍之真,而求之于羞恶,亦已末矣。虽然,苟其有羞恶之心,则戢其狂愚,徐俟天良之复,而恻隐亦旋以生。惰四支,暱妻子,侵以自媮,于是而生人之气乃绝。故易曰:“小人不恥不仁。”仁不仁,岂恥不恥之能辨存亡者哉!苶然而甘于猥贱,愤然而生其悍戾,不见不仁之可恥,而后天性终迷以不复。故人之无良,莫甚于有胸无心而不自摄者也,而后教化之道穷。
仇香知此矣,以其无惰心也,知其有恥;以其有恒度也,知其不迷;急取其羞恶之心而重用之,以徐俟恻隐之生焉,故元终以孝闻。虽有圣人,不能如无恥心者何也。弑父与君,皆介然蹶起,忘乱贼之名为可恶者也。惰四支,暱妻子,势穷而逆施。故先王之德教,非不如香,而设不孝之诛,无如此无恥者何也。杀之而已矣。
〖一一〗
巨奸之蠹国殃民而自伏其法,不足以为大快,于国之存亡无当也。左悺自杀,具瑗贬,侯览黜,非桓帝之能诛之,非杨秉之能取必于桓帝而诛之,罪已踰涯,自灭焉耳矣。三凶去而宦官之势益张,党锢之狱且起,曾何救于汉之危亡哉!
外戚灭,宦官兴,大臣无事焉,天子欲行其意以诛僭偪,而大臣不与,宦官除君侧之奸,事已显者,而后擿其罪以请诛,未有倾心而听者。故曰:“人不足与适也,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。”能之者,有以能之者也。无坚识定力为天子除患,则虽日陈尧、舜之道,而固视之如萝呓。汉之大臣道不足,而与宦竖争存亡,亦晚矣。快一时之人情,去三凶而若拔牛之一毛,不救其亡,固矣。
〖一二〗
桓、灵之世,君道澌灭,而臣之谏之也亟,探本以立论者,唯荀爽乎!当其时,荼毒生民而椓杙正气者,无如宦官之甚。乃宦官之于人主,亦何亲而过信之?且其声音笑貌之无可悦者,夫人而知厌恶之矣,而人主暱之,若乳子之依母也,何故?非艳妻哲妇之居间,则宦官之不敌士大夫久矣。内宠盛而后宦官兴,密迩于宫闱,而相倚以重;溺君于晏寝,而视听以衰。付诏令刑赏之权于宦官,而床第之欢始得晏间于娱乐。非然,则声音、采色、肥甘、轻煖,人主自可给其欲,而何藉此嚬笑可憎之刑人为邪?爽之对策,直斥而切言之,女谒远,奄权自失矣。故曰探本立论也。
〖一三〗
党锢诸贤,或曰忠以忘身,大节也;或曰激以召祸,畸行也。言畸行者,奖容容之福以堕士气。言大节者,较为长矣,而犹非定论也。
人臣捐身以事主,苟有裨于社稷,死之无可辟矣。闇主不庸,谗臣交搆,无所裨于社稷,而捐身以犯难,亦自靖之忱也。虽然,太上者,直纠君心之非而拂之以正;其次视大权之所倒持,巨奸之为祸本,而不与之俱生,犹忠臣之效也。然一奸去而一奸兴,莫之胜击也。若夫琐琐之小人,凭藉权奸而售其恶者,不胜诛也,不足诛也。君志移,权奸去,则屏息以潜伏而萧条窜匿,亦恶用多杀以伤和哉!然其流毒于天下,取恶于士大夫,则琐琐者易激人怒而使不平;贤者知之,则以为不胜诛、不足诛者也。乃诸贤之无所择而怒,无所恤而过用其刑杀,但与此曹争胜负,不已细乎!
李膺、杜密,天子之大臣也,匡君之邪而不屈其节也。膺尝输作左校矣,非以击大奸而刑,所击者一无藉之羊元群而已。既已诎于时而被罔,则悔向之攻末而忘本,以争皇极之安倾,夫岂无道焉?所与伉直之流搏杀以快斯须者,一野王令张朔耳,富贾张汎耳,小黄门赵津耳,下邳令徐宣耳,妄人张成耳,是何足预社稷之安危,而愤盈以与讐杀者邪!侯览也,张让也,蟠踞于桓帝之肘腋,而无能一言相及也。杀人者死,而诛及全家;大辟有时,而随案即杀;赦自上颁,而杀人赦后;若此之为,倒授巨奸以反噬之名,而卒莫能以片语只词扬王庭以袪祸本。然则诸君子与奸人争兴废,而非为君与社稷捐躯命以争存亡乎!击奸之力弱,而一鼓之气易衰,其不敌凶憝而身与国俱毙,无他,舍本攻末而细已甚也。
直击严嵩,而椒山之死以正;专劾魏阉,而应山之死以光;党锢诸贤,其不得与二君子颉颃焉,无他,岑晊、张俭之流有以累之也与!
 
◎灵帝
〖一〗
桓帝淫于色,而继嗣不立,汉之大事,孰有切于此者!窦武任社稷之重,陈蕃以番番元老佐之,而不谋及此。桓帝崩,大位未定,乃就刘鯈而问宗室之贤者,何其晚也!况天位之重,元后之德,岂区区一刘鯈寡昧之识片言可决邪?持建置天子之大权,唯其意以为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