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有不得其人之忧哉!
 
明君之治,择守令而已;守令不易知,择司铨司宪者而已。司铨司宪者,口在天子之左右,其贤易辨也。而抑得贤宰相以持衡于上,指臂相使,纲维相挈,守令之得失,无不可通于密勿,则天子有德意而疾通于海内,何扞格之有乎!此之不谨,而恃专使以行上意,是臂不能使指,而强以绳曳之也。一委之专使,则守令监司皆卸其利国利民之责,行之不顺,国病民劳而不任其咎;即有贤者,亦以掣曳而废其职,况不肖者之徒张威福,迫促烦苛,以苟且报奉行之绩乎!
 
江南李氏听刺史田敬洙之请,修水利于楚州,溉田以实边,而冯延己使李德明任其事,因缘侵扰,兴力役,夺民田,而塘竟不成;巡抚诸州以问民疾苦,而使冯延鲁以浅劣轻狂任之,反为民害;徐铉、徐锴论列其委任之失,顾得贬窜。夫岂特二冯之邪佞不可任哉!使守令牧民,而别遣使以兴事,未有可焉者也。
 
〖一七〗
 
周主威疾笃,遗命鉴唐十八陵发掘之祸,令嗣主以纸衣瓦棺敛己,自谓达于厚葬之非而善全其遗体矣。其得国也不以正,既无以求福于天;其在位也,虽贤于乱君,而固无德于天下,以大服于人;惴惴然朽骨之是忧,而教其臣子使不能尽一日之心力以效于君亲,其智也,正其愚也。尤可哂者,令刻石陵前,以纸衣瓦棺正告天下后世,吾恶知其非厚葬而故以欺天下邪?则乱兵盗贼欲发掘者,抑必疑其欺己,愈疑而愈思发之。汉文令薄葬,而霸陵之发,宝玉充焉。言其可信,人其以言相信邪?
 
陵墓之发,自嬴政始。骊山之藏,非直厚葬已也,金银宝玉,鼎彝镜剑,玉以为匣,汞以为池,皆非生平待养之资,而藏之百年,愈为珍贵者,是以招寇。若夫古之慎终厚葬、以尽人子之心者,敛襚之衣无算,遣车明器祭器柳衣茵罂赠帛,见于土丧礼者,如彼其备。等而上之,至于天子,所以用其材而极孝养必具之物者,礼虽无考,而萃万国之力以葬一人,其厚可知也。然皆先骨而朽,出于藏而不适于用。则人子之忱以舒,而终鲜发掘之患。先王之虑之也周,取义也正,而广仁孝以尽臣子之情也至;不可过也,抑不可不及也。周主威不学无术,奚足以知此哉!墨氏无父,夷人道于禽兽,唯薄葬为其恶之大者。藉口安亲而以济其吝物寡恩之恶,禽道也。为君父者,以遗命倡之,亦不仁矣。
 
〖一八〗
 
高平之战,决志亲行,群臣皆欲止之,冯道持之尤坚,乃至面折之曰:“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?”夫谓其君为不能为尧、舜者,贼其君者也。唐太宗一躬帅六师之能,而大声疾呼,绝其君以攀跻之路,小人之无忌惮也,一至此哉!道之心,路人知之矣,周主之责樊爱能等曰:“欲卖朕兴刘崇。”道之心,亦此而已。习于朱友贞、李从珂之朒缩困溃而亡,己不难袖劝进之表以迎新君,而己愈重,卖之而得利,又何恤焉?周主惮于其虚名而不能即斩道以徇,然不旋踵而道死矣,道不死,恐不能免于英君之窜逐也。
 
若夫高平之战,则治乱之枢机,岂但刘、郭之兴亡乎?郭氏夺人之国,失之而非其固有;刘氏兴报雠之师,得之而非其不义;乃其系天下治乱之枢机者,何也?朱友贞、李存勗、李从珂、石重贵、刘承祐之亡,皆非外寇之亡之也。骄帅挟不定之心,利人之亡,而因雠其不轨之志;其战不力,一败而溃,反戈内向,殪故主以迎仇雠,因以居功,擅兵拥土,尸位将相,立不拔之基以图度非分;樊爱能等犹是心也,冯道亦犹是心也。况周主者,尤非郭氏之苗裔,未有大功于国,王峻辈忌而思夺之夙矣。峻虽死,其怀峻之邪心者实繁有徒。使此一役也,不以身先而坐守汴都,仰诸军以御患,小战不胜,崩溃而南,郭从谦、朱守殷之于李存勗,康义诚之于李从厚,赵德钧之于李从珂,杜重威、张彦泽之于石重贵,侯益、刘铢之于刘承祐,皆秉钺而出,倒戈而反,寇未入而孤立之君殪,周主亦如是而已矣。
 
且不徒长逆臣之恶、以习乱于不已也,刘崇方挟契丹以入,周师溃,周国亡,草谷之毒再试,而黎民无孑遗,德光且留不去,而中国无天子,刘崇者,又岂能保其不为刘豫?而靖康汴梁、祥兴海上之祸,在此役矣。夫冯道亦逆知有此而固不以动其心,不失其为瀛王者,而抑又何求哉?唯周主决志亲征,而后已溃之右军,不足以摇众志;溃掠之逃将,不足以劫宫阙;身立血战之功,而樊爱能等七十人之伏辜,无敢为之请命。于是主乃成乎其为主,臣乃成乎其为臣,契丹不战而奔,中国乃成乎其为中国。周主之为天子,非郭氏授之,自以死生为生民请命而得焉者也。何遽不能为唐太宗,而岂冯道之老奸所可测哉?
 
〖一九〗
 
盗非可一时猝捕而弭者也,故汉武帝分遣绣衣持节逐捕而盗愈甚。盍亦思盗之所以能为盗者乎?以为倏聚倏散、出鬼人魅者,从其为盗之顷、见其如此耳。其必有居也,必与民而杂处;其劫夺而衣食之也,必有所资于市易;其日游行而无忌也,必与其乡之人而相往来